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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劍鋒對準脖頸,本想割一圈,自刎,又實在舍不下陪伴了自己千萬次的那個人。
所以楚韶活了下去。
堯國國破後,她被一頂喜轎送進了四皇子府。
那位俊美如紫薇的皇子看著她,唇間勾起笑,說出來的話語,卻極毒:「太子不要的貨色,硬塞給本殿,父皇對本殿,如今可真是越發好了。」
「蕭瑾征伐堯國,就帶回來你這麼個人,而且還斷送了自己的命。真是,蠢得要死。」
新婚之夜,楚韶聆聽了四皇子的教誨,意識到夫妻間的相處,大抵就是這樣無聊。
她睡在柴房裡,偶爾也去睡馬廄。
他們看一匹馬,和看她的眼神,是一樣的。
宮裡的淑妃和昭華,盯住楚韶的眼神,也很涼。只因那日天降大雨,燕王的棺槨,從堯一路抬回了齊。
昭陽長公主在白馬寺自盡。太子婉拒了皇帝的賜婚,理由是:「燕王喪期未過,兒臣不願娶。」
楚韶不知道對於這些人來說,燕王到底代表著什麼,又意味著什麼。
她只是時常犯錯,被齊宮裡的貴人罰跪。跪到膝蓋碰出血了,動動腿,又被澆了一身的熱茶。
為什麼,他們會這樣恨自己呢。
後來楚韶明白了,原來是因為他們對燕王毫無緣由抱有喜愛,才會對自己產生無緣由的恨。
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四皇子死了。
楚韶第二次大婚,嫁給了齊國儲君蕭昱,為的是借他的勢力復國。
蕭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看她的眼神,偶爾帶著複雜和悵惘,始終以禮相待,極少與她共處一室,待在同一片屋檐下。
對於楚韶而言,蕭昱唯一可取之處,大抵是身上常年帶著一股清淡淡的薄荷香。
帶著薄荷香的太子,即將繼位,當上齊國的君王。
正是下雪天,卻帶著她來到羊角巷,吃起了店鋪里剛煮出來的豆花。
把一碗楚韶不喜歡的咸口豆腐腦,放在了面前,順帶著講起了兒時與燕王的往事。
她名義上的夫君,說著這是燕王從前最喜歡吃的一家店鋪,最喜歡逛的一條小巷。
她微笑,應聲,眼睛卻在盯著燈籠上覆蓋的薄雪。
蕭昱繼續講。楚韶也不在意,吃完了碗裡她厭惡的所有東西。
然後她再次意識到了,她依戀的大抵不是薄荷香,而是記憶中陪伴自己,身上有淡香的那個人。
楚韶復了國,登基後,曾去過一次燕王府。
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想來到這裡,走遍整座府邸。
看到倉庫里堆積的那百盆枯死了的薄荷,她明白了,蕭昱為什麼會用那種悵惘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又過了好多年,楚韶躺在床上,感受著死亡快要降臨。
她有些期待,是否能夠再次看見少時所遇的那個人,以及在床邊,浮現出的那位神明。
再次睜開眼,卻看見了一群著鮮衣的少年,圍住雪地里的白髮女人,說出那句話:「太醜了,這老嬤嬤醜死了。」
「把她殺了,別讓她再出來嚇人了!」
楚韶想起了那位神明說過的話:
「我予你輪迴和永生。」
「在得到真正的愛之前,你不會死去。」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神祇。可是,她已經不期待能夠得到愛了。
看著那群神采飛揚的鮮衣少年,楚韶突然想起,那時候她的腰間,明明別著母妃贈予的匕首。
當時,自己為什麼不將匕首拔出鞘呢。
轉瞬間,楚韶恍然大悟。
她當時沒有拔出鞘,一定是為了現在吧。
母妃是她的生母,肯定是愛她的。只要救下了母妃,就能夠得到愛。她就可以結束生命,愉快地去死了。
楚韶拿著匕首,殺死了眼前的每一位鮮衣少年,她來到容憐身邊,撂下匕首,抱起容憐瘦削孱弱的身體。
她正準備對容憐說話,問容憐是不是很愛她。
一柄沾了血的匕首,卻穿透了她的心臟。
楚韶怔怔地看著插在胸口上的匕首。
滿頭白髮的容憐,在轉瞬間拔出匕首,對準她的胸口,又刺了進去。
楚韶感受不到痛楚,只是問:
「為什麼?」
容憐已經快要死去,卻抱住她,輕聲喊她的名字,對她說:「生不過凌遲而已。」
「死,才是解脫。」
楚韶再次睜開眼,在一間飄蕩著白紗幔的床上。
蠱毒沒有發作的時候,她假裝自己愛上了水缸里的那條金魚,時常問它:「你愛我嗎?」
儘管她都不知道,什麼是愛。
之後那條金魚得了病,死了。她摸著那些青黑色的鱗片,覺得好冷,原來死亡就是這樣的溫度。
死的滋味,甚至讓楚韶熱血沸騰,開始期待了。
她把水缸里死去的金魚,用匕首一刀一刀分解成了碎片。
手上沾滿鮮血,又想起了少時陪伴自己的那個人。
那個人,身上沾了死亡的腥味,莫非,她便是死亡本身?
楚韶開始感到慶幸,幸好那條金魚死了,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裝作自己愛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