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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總是擔心自己會被人悄無聲息地抹殺,天黑了不敢睡覺,於是便硬撐著不睡,盯著外面的月亮一直看。
看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從夢魘里掙扎著醒來,南錦躺在床上,發現自己還活著,天邊依然掛著彤色的太陽,像是浸了血一樣。
她又覺得真好,仇恨又支撐著她活過了一天。
有時候南錦會做很美的夢,沒有小巷,也沒有掉在泥地上的兩顆頭顱。
坐在王府的院子裡,她聽見娘親講起有關一座山,一個門派的故事,聽得困了,就倚著那棵不開花的樹睡著了。
醒來之後,老樹的枝頭抽出了一點粉意。
凝望著那樣鮮亮好看的顏色,她突然覺得不太真實,甚至有些害怕。
桃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自己又是誰。
在夢裡,南錦清晰地想起了有關自己的全部,轉頭望向坐在身旁闔眼養神的娘親,她很想笑一笑,但眼淚卻先掉下來。
好幸福,她不想醒過來了。
但既然在夢裡意識到了這是夢,那麼說明離夢醒也不遠了。
南錦沒有說話,生怕驚擾正在小憩的娘親,但最後娘親還是醒了,微笑望著她,在桃花樹下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然後,咽喉處生出了一條血線,那顆美麗的頭顱從頸部開始斷裂。
鮮血噴濺如桃花飄雨,整個夢境在南錦眼前分崩離析。
南錦顫抖著伸出手,去抱娘親冰涼的屍體,衣袍上滾了很多花瓣和血,她忘了自己是大堯國師,只是捧著娘親斷裂的頸部,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
她知道娘親最喜歡桃花了,所以將娘親失去溫度的肌膚緊緊貼在臉上,去指枝頭上的桃花。
「娘親,你看,桃花開了。」
「娘親我害怕,你不要死,也不要走,好不好?」
……
那天南錦的美夢做醒了,意識朦朧間,她絕望地伸出了手。
卻也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用手指抓住些什麼,便被一柄薄刃給割出了血。
當南錦看見那張清冷的面容時,終於反應了過來。
原來此時她正宿在蒹葭樓,正和仇人的妹妹經歷了一番巫山雲雨。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南錦愣住了,但不是因為容憐趁自己入睡之時,居然準備提劍刺殺自己。
而是因為……
她剛剛真的睡著了。
南錦無法相信,她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邊安然入睡,做了一個美夢,醒來之後還說了一句夢話。
回過神後,南錦看著指縫間滲出的鮮血,再看看持劍的容憐,唇邊浮起微笑:「我救了你,你為什麼還想殺我?」
容憐沉默,然後回答:「不知道。」
南錦用沾滿鮮血的手,執起容憐的手腕,又問:「既然想殺了我,為什麼還要停下來?」
容憐持劍的手僵了一僵。
直到鮮血滴到了藍色衣袍上,容憐看著南錦,才緩慢說出:「剛才你睡著了,看見你的表情,聽見你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南錦對上容憐的眼神,嘴角含著笑,似乎已經知道眼前的人想說出什麼了。
同時南錦也做好了打算,如果沈容憐敢流露出半分對她的憐憫之意,她絕對會當場殺死對方。
誰知容憐撥開南錦的手,收回了劍。
停頓片刻,容憐說:「給我一種,有些心痛的感覺。」
南錦愣住了。
而後她靠在床柱邊大笑,笑到腹部作痛,眼角都隱隱滲出淚花。
一個全家都被她屠殺了的人,居然說心疼自己?
南錦本覺得寧妃可笑,沒想到沈容憐更可笑,世間可以供她消遣的事,終於又多了一樁。
翻了年,桃花再度盛開的某一日。
那天南錦心情很好,坐在酒樓的雅閣里,閒閒地支起窗,她看著披春衫的學子們騎在馬上搖頭晃腦,背著詩句。
南錦像看皮影戲一樣看著成群的少年郎,突然覺得其實這樣的情景還不錯,那些太學生的面目,好像也沒這麼可憎。
這樣想著,便叫上凌十一,去了郊外踏青。
郊野日頭不大,陽光也很暖,薄薄一層蓋在臉上,像是湖水織成的綢緞。
南錦喝了些酒,看著綿延不絕的曠野,還有馬背上那些陌生的年青人,他們好像在爭執著什麼,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她唯一熟悉的凌十一,正在河邊洗馬,不在這裡。
南錦注視著眼前與她無關的一切,突然覺得心裡有處地方很空。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是懊惱,怎麼這麼快就報了仇。如果她還有仇要報,心中裝著仇恨,肯定就覺得活著很幸福了。
這樣想著,南錦撂了酒杯,隨手折下樹梢頭那截沾滿露水的枝椏。
桃花懸在枝葉上,在她手中盛放。
南錦凝視著那朵桃花,於是又騎上馬,提起食盒去了蒹葭樓。
陽光照在南錦的臉上,她喝醉了,總覺得蒹葭樓好像修建在極為遙不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