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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願承認。
楚韶垂眸瞧著蕭瑾輕輕擱置在玉戒上的纖長指節,她知道那是蕭霜贈予蕭瑾的。
據說,燕王以前從來不戴。
楚韶有些嫉妒,嘴角甚至彎起了更深的笑意。
當然,她並不會因為這份心情而報復蕭霜,她只會陳述事實,實話實說。
想起暗室里滾落在地的蒼白指節,楚韶感到有些愉悅,身體裡的血液都在沸騰燃燒。
然而說出口的話語,卻甜蜜而輕柔。
「殿下,妾身知道為什麼。」
……
蕭霜與住持談完話後,去見了釋明禪師。
二人一前一後站在白馬寺峰頂上,蕭霜靜靜地看著穿梭於流雲之間的雪鶴,少有發出感慨:「這麼多年,它們也長大了。」
釋明禪師手捻佛珠,頷首道:「萬物皆有靈,殿下二十年未曾見過它們,自然覺得光陰似箭。」
「的確。」蕭霜淡淡一笑,「算來已經二十年,所以也該有個了結了。」
釋明問:「您想如何了結?」
「你要幫本殿。」
釋明又問:「貧僧並非入世之人,該如何幫您?」
蕭霜淡聲解釋:「因得陛下子嗣凋零,明日白馬寺會舉行祭天儀式,ʟᴇxɪ由白馬寺最為德高望重的大師叩問天地,選出大齊未來的明君。屆時,你務必幫本殿一把。」
「陛下既已立儲,又何須叩問天地?」
蕭霜說:「太子誅殺慎親王府上下百來餘人,百姓不願擁有這樣的君主,坊間流言四起,早已人心惶惶。」
「可按照大齊律法,除開太子,剩下的幾位皇子並不能繼承大統。」釋明言辭委婉,並沒有直接言明蕭瑾和蕭徹身有殘疾的事實。
「律法固然是祖宗定下的,但應當因時制宜,不該如此刻板。」
「百年來律法深入民心,殿下若要輕易廢掉老祖宗的規矩,百姓恐怕難以信服。」
蕭霜面無表情:「本殿為何要他們信服?」
「本殿站在這兒,他們就只能服從。而你蕭昀,也是一樣。」
釋明禪師雙手合十,嘆道:「殿下,貧僧早已遁入空門多年,如今的法號是釋明。」
蕭霜盯著他,冷笑一聲:「就算你已經遁入空門,但你身上還是流著蕭家的血,所以本殿也還是你的長姐。更何況當年蕭燁想殺你,是本殿派人替你擋了刺客,不然你以為他會輕易放過你?」
釋明半晌不答,而後才疲憊地說:「殿下,貧僧當年決定剃度出家,是為了避世。」
「世道如此,你避不開。」
「殿下,再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蕭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有,等到瑾兒登基之後,她會許你避世。」
釋明苦笑道:「原來貧僧就算不爭,也需要天子准許才能避世。」
山間流雲隨風散去,雪鶴也隱於崖底,不見蹤跡。
蕭霜負手而立,眼神變得十分漠然:「釋明大師,你應該慶幸還有人能許你避世,大部分流民可沒你這麼幸運。」
釋明沉默了許久,而後輕聲一問:「殿下,若生不由貧僧,生貧僧何益?」
「這麼說來,生不由你,那你應該去死。」
「貧僧未曾堪破大道,為何要死?」
「那就很可惜了。」
蕭霜微微笑了笑:「你此身雖遁入空門,卻沒有修成佛心,仍是貪戀世間,做不到看淡生死。」
「你超脫不了形骸,修不成真佛,還不想死,所以你必須幫本殿,也只能幫本殿,不然本殿會讓你死。」
崖底傳來一聲清脆的鶴唳。
釋明搓捻佛珠的動作一頓,蕭霜的聲音也頓了頓。
而後她笑了笑,平靜地糾正了自己的措辭:「不,本殿會讓你生不如死。」
……
戌時,太陽已落了山。
蕭霜倚在榻上聽唐翎匯報事務,難得走了神。
她在想很多年前的一場大雪,滿天飄揚的銀粉玉屑,那時她的傷口已經不會再痛了,因為撫摸她傷口的人正在被大雪淹沒。
天地冰冷,唐羽替她撐著傘,但她卻看不清宮道前方的路,只能看見腳下漫過石階的血。
蕭霜突然覺得很無趣。
這場復仇很無趣。
但殺戮本身就只是為了殺戮,並不需要太多意義。
蕭霜看著台階上蜿蜒流淌的鮮血,滿目皆是賞心悅目的血色,但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忽地皺了皺眉。
腳下的血,似乎在提醒她。
提醒她,或許她被人算計了。而算計她的人,希望看到這片鮮血。
此後許多年,蕭霜一直記得石階上淋漓的血。她想了很久,卻沒有想明白最為湊巧的那件事。
畢竟,虎毒不食子。
直到昨日,淑妃告訴她,蕭燁當年不僅算計了皇后,算計了她,甚至把太子也算計了進去。
所以蕭霜明白了。
那天齊國皇帝駕臨演武場,親自指導了年幼的儲君,剛好得是那一刻,恰到好處的一個時辰,太子才能趕上那場精心準備的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