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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空曠得很,四壁上皆掛著一塊幾近相同的羅盤,連腳下的地毯也是繡著九宮八卦的。我一竟,這才發覺暗室的地面是一個邊緣切割平整的八邊形,和八卦方位盤極像。
地上整齊擺放著我會用到的所有物件,我抬手從上面一次拂過,仿佛能體會到褚易滕為我準備這些物件時的心情,我轉頭朝暗門處看了一眼,微微抿起唇,感覺拿起邊上那碗鴉血沿著牆角灑了一圈,布下陣將這暗室給圈了起來,凡我之外者,皆不可入內。
我擺動著司南,而後舉起刀在手指上劃了一個小口,將血擠到司南之上,司南會引著我找到褚慈的魂。
我取了一根紅繩系在手腕之上,而後又將紅繩在空燭台上繞了一圈後,把另一端系在了司南上。
這燭台不是一般的燭台,它能承人之肩火,在施術期間,我要將肩火分出來,再由司南將這肩火引向褚慈。
我闔上雙目,一遍又一遍地為褚慈算著壽時,直至算到褚慈命斷於世。那一瞬我猛地睜開雙眼,心臟撲通狂跳著,渾身都在微微發顫著。我握住刀刃,那鋒利的刃割破了我的掌心,血緩緩低落在地毯上。
刀落在地上,我便牽住綁在手腕上的紅繩,讓血珠子順著紅繩滑倒司南之中。
那一瞬四周的燭火忽然猛地躥動起來,我的影子也隨之擺動。
我抓了一把枯艾草,借著燭火讓其燃起,讓艾草之煙為我驅趕尋魂道上攔路的邪祟。
還差一些……
司南忽然抖動起來,像是有人在推動著一般,竟緩緩地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是那裡!
我手上動作不停,匆匆將面前擺放著各式物件分別擺放於自身的八面,各物擺放的位置恰恰與暗室的八面相對。
隨著術法的施展,開始時的那丁點害怕竟然蕩然無存,背上被褚易滕拍過的地方像是有點溫熱,就如同他的手仍覆在我的背上一般。
還有褚慈,她仍在等著我。眼眶不知為何竟有些濕熱,冰冷的四肢漸漸暖和了起來。
我閉上雙目,仿佛能看見被囚制在水中沉浮的褚慈,她雙眸緊閉著,面上沒有了生氣,手腳被水泡得泛白,即便是如此,仍是那般冷清著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生人勿近」。她只有對著我才會露出笑容,可此時她應當是皺著眉的吧,應當是保持著那樣痛苦掙扎的姿勢吧。我內心那聲音在嘶啞地喊叫著:你快醒來,醒來看看我!
我渾身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起來,從頭到腳,痛得我只能張嘴大口呼吸著,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心臟的劇烈跳動,我的呼吸越來越急,快到與心跳同步,胸腔仿佛要被震碎了。
整個人像是被分為了兩半一樣,我感受到另一個心跳,另一道呼吸,而那些感覺都不是來源於我的。
那是誰,是我的另一半軀殼嗎?我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完好的胸膛,忽然一怔,我沒有被分成兩半,這麼說那些感覺一定是來自於褚慈!
還差最後一步了,我低下頭扯斷了那根連著司南的紅繩,將空燭台置於司南之前,最後將褚易滕事先準備好的安魂符燃在了燭台之上。
那些灰燼落入燭台之中,而後來自另一方的心跳與呼吸頓時撤離了我的感官。
成功了嗎?我眼前的事物忽然翻天倒地起來,我頭暈目眩地站起身,整個人卻忍不住傾向一邊,隨後頭便撞到了牆上。我趕緊撤下了圈地的陣法,還未來得及搖響銅鈴便暈了過去。
黑暗中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沒有我,主角只有幼時的褚慈,這夢從褚慈與我分別那日開始。我仿佛成為了褚慈一樣,與她一起回了褚家,承受著來自褚家的壓力,在被眾人排擠的情況下,她沒過多久便被褚易滕接走了,按輩分來說,褚易滕是她的二叔。
那時候褚易滕在褚家的地位尚低,家主之位被握在道中沒有建樹的褚四爺手裡,而後褚四爺遭人暗算,褚易滕才接了家主之位,褚慈的處境才因此好了一些。褚易滕命中無子女,他便待褚慈如親生,教會了她許許多多。
在夢裡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聶息還是褚慈,我清楚地感受著褚慈的喜怒哀樂。離開時的不舍,到懷念舊事時的哀傷,聶未詮祭日時的悲慟……她的情感那麼鮮活的躍於我心頭,就像是我們是活在同一具身體中的兩個靈魂一般,共享著悲喜。
她總是那般冷漠的神情,不會輕易情流於表,卻是和常人一般會被各種各樣的事多觸動。
她是鮮活的,我的褚慈是這樣鮮活著的……
而後我忽然覺得口鼻像是嗆入了水一般,缺氧讓我頭暈腦脹,我的四肢找不到著力點,只能揮動著四肢在水裡掙扎,直至有一隻手將我牢牢抓住。
我猛地睜開眼,正想扯一扯被汗濕的衣服,抬手時忽然發覺手被拉住了。我垂眸看見自己的手被包裹在細白的五指中,順著那手臂往上看,看見了褚慈眉頭緊鎖的睡顏。
那一瞬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將手輕輕放下,又緩緩躺了回去,雙目放空地看著眼前的人。
她的肩火只剩一盞了,我將手朝那觸碰不到的肩火探去,微微屈起五指將火焰籠在掌心裡。而後我又側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火,左肩上原本燃著藍焰的地方已經落空,如今,褚慈的左肩上跳動著的是我的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