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劉宓很快就洗乾淨了腳,「我去公廁就行。」
她比宋姣姣速度更快,套上了自己原本那雙鞋,只是褲腳挽了一截,她將水倒在一處,比宋姣姣更熟門熟路,端去門外下水溝倒了。
外邊是有路燈,但公廁裡邊卻是黑黢黢的。
宋姣姣見她出去了,趕緊拿了個電筒,瞟了一眼旁邊,把屋子掛了鎖,跟上了劉宓。
兩人一前一後,誰都沒說話,等重新回到屋裡,躺在床上,宋姣姣自己都覺得有點夢幻。
她上輩子就是在這間屋子撞牆的。
當時撞牆的時候,心如死灰,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什麼都做不成了。
可是現在她才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傻。
不光傻,還蠢。
被人逼到那個地步,她就算同歸於盡也比一個人死的好,可是那個時候的她不懂,也沒膽量。
她默默翻了個身,盯著躺在地上的人。
劉宓背對著她,不知道睡著沒有。
宋姣姣望著她的背影出神,只是一個恍惚,劉宓轉過身來,兩雙眼相撞,誰也沒挪開。
窗外月光透進來,亮堂堂的,宋姣姣也不知道怎麼來的勇氣,竟然主動挑起話頭,「你睡不著嗎?」
劉宓視線挪開,一隻胳膊枕著腦袋,「沒。」
只是短暫的沉默。
劉宓又道,「你在擔心你爸爸?」
其實宋姣姣也不擔心,只是現在可能說擔心才比較符合情況。
她「恩」了聲,重新平躺,「有點。」
劉宓張嘴想說什麼,但她知道,宋姣姣不一定樂意聽她說話。
她也平躺了起來,手攥著被子,眼睛盯著天花板。
她閉著眼,鼻尖仿佛溢滿了血腥氣,是她上輩子以命相搏為她換來的公平。
可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爺爺……」
劉宓想了想,調整了個姿勢,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只被宋姣姣聽到。
「我爺爺呢,是個開醫館的,醫館開了很多年,治了無數的病人,後來,又去戰地當援助。一場一場的戰役跟下來,他在我們那裡,也算是小有名氣。」
宋姣姣聽到劉宓講以前,就豎起耳朵。
這些事,劉宓從未對她講過。
「後來,鬧活動,我爺爺就被人舉報了,舉報他的,都是他曾經救過的窮苦人,為什麼舉報他呢?」
劉宓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們說,他看病不收錢,就是想腐蝕人,就是有陰謀,被叩上這樣的帽子,我爺爺逼走了我的父母,卻把我留了下來。」
「他曾經很不願意讓我沾手那些東西,他說有些人,要命的時候求你,等你治好了,就反過頭來咬你。他怕我被辜負,可是後面他還是叫我學了。」
「可能是覺得,我跟著他太苦了。那個時候,我每天陪著他打掃公共廁所,是個人都能訓斥他,踢他兩腳,但是總有人偷偷給我們送糧食,送吃的,我爺爺就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吧?」
劉宓的聲音很平靜。
但是宋姣姣卻能夠想像,那個時候的劉宓,過得有多麼不易。
她從小到大,見過不少掃廁所的老頭子老太太。他們無一不被人痛恨。
但細數起來,又沒誰和他們真的有仇。
「然後他就帶著我,教我學醫。我爺爺是挺頑固的老頭子,他上課很嚴苛,我記錯一個穴位他就會揍人,可也得益於他的嚴苛。在我被趕回鄉下之前,我已經把他的本領掌握了七八成。但在我回鄉前,他就沒了。」
「我永遠都記得,他臨死前那雙眼睛。他說,要好好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不要恨誰,要像根草,哪裡都能生根,可是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裡卻有淚。」
宋姣姣也側著身子躺著,學著劉宓的姿勢,用胳膊枕著腦袋,「那你恨他嗎?」
「恨?」
劉宓聽到這個詞,最開始的反應是笑,「一開始會,埋怨他為什麼不讓我跟著我爸媽走,埋怨他留下我受罪,可後來也就釋懷了。」
「你說,他一個可憐巴巴的小老頭,要是真一個人待著,還不知道得死多慘呢。但是有我在,起碼我能把他那點三腳貓也學會了。可是後來他沒了,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會想,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的,不會拖累誰,至少不會讓人跟著我一起受罪。」
宋姣姣眼皮一跳。
她終於明白,劉宓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劉宓這是對她敞開心扉嗎?
可是,為什麼呢?
如果上輩子,劉宓願意這樣坦白,而不是以那種切割的方式推開她。
她們,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宋姣姣不知道為什麼又哭了。
但是她不想讓劉宓看見。
她重新平躺回來,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打濕了枕巾。
「那是你的想法。」
她盯著天花板,攥著被角,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沒有起伏,不被聽出異樣。
「只有懦夫,才會膽怯。愛可以戰勝一切困難,可是你從未嘗試,劉宓——」
她覺得喉嚨好哽。
她想放聲大哭一場,「你就是一個懦夫。」
屋子裡一陣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分鐘,宋姣姣聽到下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我去方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