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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管家日日夜夜的學了半個多月,食宿都在老管家房裡。每日趴著的陳舊老木桌,都被燕錦擦的一乾二淨,字也跟著認識的差不多了。
她最後默了一遍後得意的看向老管家,“我覺得我應該可以了。”
老管家也點頭,“差不離了。老頭子又要自己洗衣裳咯。”
燕錦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給您洗,交給我就行了。”
老管家忙擺了擺手,“我要是你啊,有這時間不如去找人練練武。身體強健了,也不好讓人看出柔弱來。”
燕錦的心臟霎時跟著一緊,“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這麼瘦,要變的壯一點才能保護好自己。”老管家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避重就輕的說道。
燕錦夜間洗臉時,在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確實過於秀氣羸弱了。不管老管家具體知道與否,反正他已經隱晦的提醒過她了。
燕錦提前十天去找燕梟檢驗成果,燕梟震驚到懷疑她根本就是以前學過。
他還當場找來了老管家,老管家證實燕錦確實是現學的,他才半信半疑的同意燕錦做他的書童,一起入宮進學。
燕錦掐指算著時辰睡不著,她還有三個時辰就可以入宮了。
入宮的另一層意思大概是有機會見到平懷長公主。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熱忱,就好像平懷長公主手裡握著一根看不見的線,那根線拴在自己腰上,冥冥中在指引著她向長公主再靠近一步。
無關愛情,她只是覺得自己正被那個人吸引著,僅此而已。聽弟弟曾經說過航海家手裡的指北針可以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正確的尋找方向,那她距離那神明一樣的女子也只差入宮了。
她就像是不停腳步只知道逐日的夸父,見過長公主之後仿佛連死也無憾了。
但她從小就不是個幸運的孩子,大概所有的幸運都留給了來洛陽那日的驚鴻一瞥。
她每日跟著燕梟入宮進學,宮裡的五經博士晃著腦袋給他們講做人,講入世,講誠講忠講德行,燕錦也跟著似懂非懂的往腦子裡記。
來了洛陽後,她才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裡。老管家說她的記憶力驚人,要認真聽講,少爺問起的時候要對答如流,記不住的要誠實講她沒記住。
正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這世界上出現的第一位偉大平民教育家孔丘先生如此說,燕錦就相信。她始終認為肯為平民辦實事的人,才能真正稱之為大家。
兩年時間,她也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燕梟一個眼神遞過來,她就能明白燕梟的意思。現在不是她離不開燕梟,而是燕梟根本就離不得她。
又兩年,她也跟著老管家地學習了《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讀過孔丘先生的《春秋》後,她對歷史的浩瀚產生了狂熱的興趣,開始趁著燕梟是天子門生的便利條件,去借《戰國策》《左氏春秋》。
又從這兩本書開始,嘗試去讀《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尉繚子》。
她開始對兵書著迷勝過平懷長公主。吊著她這口氣的從摸不到的平懷變成了手裡實打實摩挲著的書籍們。
她替弟弟可惜,如果他沒有生病的話,也能接觸到這麼多有趣的新鮮知識。
弟弟是個天才,對航海,天文等等一切虛無飄飄星辰大海的東西感興趣。他最喜歡的人是張衡,就因為他發明了地動儀。最喜歡的政治家是老子,被母親寄予厚望的弟弟恰恰最崇尚無為和出世。這整件事情都挺諷刺的。
燕錦不明白地動儀的原理,讀的書越多,越開始慢慢明白,天災原是可以靠人為避免的。
這世上無神無鬼,勝過神鬼的只有人心。
邊疆小村鎮的貧窮少女,開始用書籍武裝自己的頭腦,那時的她哪裡又能知曉後來年少有為又讓人聞風喪膽的新任刑部郎呢。
當時的她只是知道,她要讀書,她要練武。頭腦和四肢,是她在這世上僅存能信任的夥伴了。
晚上什麼事都不用干,捧著書的時候是燕錦每日最喜歡的時刻。老管家對她很好,經常帶些廚房裡剩的好東西給她開小灶。
她的個子也慢慢躥了起來,大概是女孩兒比男孩兒發育的早,她比燕梟還要高那麼一點點。
燕錦開始整個人變得平和,慢慢淡化心上記掛著的恨與失望。她難得的在一個本來素昧平生的人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覺。
她知道,現在的她是被人愛著的。
就這麼帶著恨意熬了四年的燕錦,開始享受起在洛陽城的生活。
她變得柔軟圓滑後,其他的下人們也願意圍在她身邊。晚間休班聽她講吏部尚書府外,從前現在未來的故事。從小到大在這一畝三分地忙活半生,只有燕錦的嘴裡能說出來他們從沒有想像過的世界。
她每次講故事時,都能看到一個瘦瘦弱弱臉上常常掛著傷的少年獨自窩在一個能聽到她嗓音卻又離眾人很遠的角落。
她開始刻意去接近那個少年。
白白淨淨眼裡有光,讓燕錦仿佛看到了當年剛來洛陽的她自己。
在故事的最後一刻,她攥住了剛要起身的少年的手腕。“還想聽點不一樣的嗎?”
那少年將燕錦的手慢慢從他的手腕上撥開,“什麼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