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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爆竹笑鬧聲全都歸於安靜,唯獨能聽到外頭一熟悉男聲扒拉扒拉,語氣不甚感激,似乎還有點哽咽:
“丞相大人當真是好官吶~為民造福不惜將那白家小姐娶納到自己名下,不再讓她禍害揚州好男兒,以及天下好男兒~這份恩情真叫糙民們沒齒難忘吶~!今日帶著揚州城眾多男子堵在西街燃放鞭炮,一方面是為了恭喜丞相覓得一位揚州美人兒回京,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慶祝我們終於擺脫了白家小姐啦,還望沒有驚擾了相爺啊~哈哈哈哈~”
我:“……”
“無礙。”我聽到雲相淡淡道。
“那我們就先回去安撫自己媳婦兒啦~昨日聽聞丞相娶親,哭了一夜今早方才睡下,丞相一路小心~一定要一路小心啊~”
“各位送到這裡就可以了,還請回吧。”
我在轎子裡捏了捏眉心,我爹生前對我說過他有個願望,就是當他女兒出嫁的時候,揚州城全城的女子都在放鞭炮歡慶,男子哭了一條街。如今,從相反意義上來說,我已經實現他這個願望了。
我也不知從何時起,揚州城的男子開始如此討厭我。
現在細細回想一下,倒是想起了一事,那時我剛從那裡回來半年,白家百廢待興。
有一日,東街白家的一家衣鋪遣人叫我去,說是出了點事。趕到那邊之後,見老闆正和一人爭執,背後看,那人身著錦繡華服,看上去來歷並不簡單。
老闆見到我,停下爭吵,朝我看來,對那人道:“王公子,我們家小姐來了,你跟他談吧。”
他口中的王公子回過頭,面白如玉,眉清目秀,一副富家公子哥兒的大眾臉樣。
我問:“我剛到,發生何事了?”
那王公子一臉好笑:“嘿~你還問我何事,你家布鋪搶我家單子。原先那官家已經答應本公子買我家的布料做衣裳,你白家倒好,橫插一腳,搶生意是吧~”
我這才想起最近確實是有一個李員外家製衣的訂單,他在給我單子的時候並未告訴我他已經答應過王家了,況,我也曾問過他之前是否給過別家,他道原先那家料子太差,差的實在是受不了,才特別換人給了我們家。若李員外騙了我,那就是李員外之過;若李員外字字皆為真話,那便是這位王公子無理取鬧。
遂,我對那王公子解釋原委:“王公子,您先聽我解釋,這其間可能有些誤會……”
“誤會?嗤~你莫要跟我說誤會之處請見諒,說這些有用還要官府作甚?”他突然就在街邊叫囂起來,一時間許多百姓圍了過來,密不透風的一圈,都看著那王公子在裡頭搖著摺扇:
“大家快來看一看,這白家真是jian商之典範啊,暗中搶了他人生意現在還一副清白無辜樣~難怪會被滅口,死了一大家子,我看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派了閻羅小鬼特意來取這家不要臉的jian商……哎喲~”
然後……沒有然後了,他話還未落,我上前一步,掰過那王公子肩膀,也只是一下,就把他的胳膊給擰斷了。
以上動作一氣呵成,事畢,我撣撣手,在場的微觀百姓一片死寂。
那是我第一次在多人面前展現我的力量,卻也是最後一次。
三人成虎,謠言的力量是可怕的,群眾的想像力是豐富的。況,那王家也算得上是揚城名門,權貴大多擅長利用財富製造輿論,不過兩日的時間——
“聽聞那白家小姐擰斷了王公子胳膊。”
“是啊,聽當時圍觀的百姓說,都沒看到那白小姐出手,王公子胳膊嘎巴一下就斷了!”
“不是說腰也被那白家小姐折斷了嗎?”
“豈止是折了腰啊,輕輕一腳就將那王公子從街頭踹到街尾追都追不回啊……”
“你們還記得去年白家被滅門的事嗎?這白小姐不是說死了嗎?怎麼突然又出來了,整日待在府中不出門,偶一出門,舉止還如此恐怖,只怕……不是人吶,是那……”
“嘶——哎喲媽餵不會是真的吧,嚇死個爺啊~”
……你們當我專職踢人蹴鞠高手啊,還是你們那王公子球狀的啊,還輕輕一腳就將那王公子從街頭踹到街尾追都追不回要不老娘來踹你個試試……
此事直接導致了今日我在揚州的口碑及地位,方才在轎外的廣大揚州男子代表似乎就是那位“被我從街頭踹到街尾”的王公子,難怪嗓音那樣熟悉的難聽。
沉在往昔回憶里,不覺路途漫長,況,我們走的水路,一日便到了京城,這點顛簸我還是受得起的。察覺到轎子停下,我回過神來,就聽到有人大步走近,接著帘子被掀開,蓋頭也被人順手揭了。
雲深在外頭看著我,鳳眸在夜色里熠熠如星子:“下來吧,捂了一路也不嫌悶得慌。今日這婚禮不算正式,你也不需這般規矩。”
“哦。”我應了一聲,等到轎子微微傾斜,我方才起身。未料坐久了腿軟,又撲通坐回原處。
雲深見狀,只付一笑,就躬身半進了轎子,將我打橫抱入府去。丞相府上燈火通明,一路走來,激起一陣騷動。丫鬟小廝見雲深都恭敬有禮喚道,相爺好。待到目光逡巡至他懷裡時,均瞬間變了顏色,默了一會,才叫道,夫人好,聲音跟浮在空中一般虛。每走過一處,我餘光都能瞥見後頭他們三兩聚在一起,朝這邊偷偷看。
“別太在意。”雲深在我上方說道,抬了抬臂,將我圈得更緊了些,也阻隔了那些人的視線。
不過,到了晚上,我就大概清楚了丞相府的下人們看我神色那般不對勁的原因了。
——是從雲深安排在我房裡的一個名為文袖的丫鬟那得知的。
我四處收拾了一陣,才坐回桌邊倒杯茶,問道:“不知舅姑住在哪個廂房,待會兒收拾好了,我想要去拜會他們。”
她一怔,回我:“夫人莫要著急,還不知他們何時醒來。”
“誒?這麼早便睡下了?”
“不,是老爺和老夫人聽聞相爺欲要娶夫人你之後,雙雙暈了過去,到現在還未醒呢。”
“……”
“夫人你為何突然之間不說話了?”
“……”夫人想哭可以嗎……
圈圈四
【】
在房間裡喝掉兩杯清茶,前思後想,我決定還是去看看雲深的爹娘。便讓那文袖引了我去,方出門,就見雲相從迴廊過來,已然換上一身青衫。月光湖色里,他整個人就如潤在水裡的一段美玉。
他也看到我了,走過來,問:“這麼晚出來還有何事?”
我道:“想去看看舅姑,聽文袖說兩人近幾日身子都不大舒慡。”
雲相目光停在我臉上,眼底仿若盛了滿天銀星,他笑了笑,道:“我陪你一道。”
由下人領著,我同雲深兩人並肩走到東園,借著明亮月色,能見一守門小廝停在園口水池假山邊來回張望,視線一觸到我們就大驚失色,扭頭匆匆朝院內跑去,唯恐慢了似的。
只聽他邊跑,邊用不算大的聲音喊道:
“快叫老爺老夫人別再吃了,趕緊回床上躺著,相爺和夫人來了~”
我:“……”
頭一回聽到雲深嗓音里透了這般深刻的無奈:“家父家母真是……哎,讓阿珩見笑了。”
我摸了摸下巴,沒答話。我方才在房中,就想這雲深真是詭異,雙親都暈了吧,還那般淡定的帶我在揚城遊山玩水,而後淡定的將我娶回家,娶回家了還不先去看看暈倒在床的爹娘,安頓好我才不慌不忙去自己房內更衣,這會更是大咧咧的帶我去拜會——想必是早已經熟悉自己爹娘裝暈的招數了吧。
不過這雲老爺雲老夫人可真有意思,裝暈就裝暈吧,一個裝一下也就拉倒了,竟還組團裝。組團裝也罷,又不找個放聰明點的下人守著,還未見成效便叫我知曉了真相……
我揉了揉太陽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跟著雲深進了雲老爺房裡,裡頭裝潢得十分富麗繁華,一水秀美的丫鬟從門口延綿至二老裡頭的臥房內。這般安置,看得出老夫人對雲老爺還真是放心吶。
丫鬟里最好看動人的那個上前一步,美目顧盼,巧笑揚聲道:“相爺~”而後,瞥到我身上時,眸光忽黯,嘴角和聲音都癟了下來:“夫人。”
我揚唇朝她微微頷首,她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看我。嘿~好傢夥,竟比我家長生還要傲嬌。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道:“聽聞二老近日身體不適,特意前來探望,還望沒有叨擾了舅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