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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些年,單純待我不為他圖的好像也只有她,不知為何,我眼眶莫名地熱了一圈。
我在走近前迅速憋回那點矯情,回道:
“不好意思,在後院曬太陽舒服了,不小心眯了個盹,醒來遲了,讓你久等了。”
長生還有些怨詞想說,瞟了我兩眼,卻也憋了回去,詢問我:
“小姐看上去面色不大好啊。”
我擺了擺手:“可能是睡晚了有些受涼,我進房去喝杯熱茶,你先出去吧。”
“哦,好吧。”長生應道。
我越過她,腦中閃過韓嫂那張絕望枯朽的面容,推門進了房,途徑她時,輕輕囑咐了聲:
“幫我去查查韓嫂的真實來歷,還有,快馬送信到揚州,吩咐他們舉辦收購會,高價,不,天價收購當年白家一夜大火滅門後,百姓所拾到的,收藏的遺物,”頓了頓,我加重語調:“這兩件事,今晚就開始辦,愈快愈好,切莫怠慢——”
幾日後,我遠目送走雲深的一抹墨蘭色調消失在廊回深處,看向立在我身側的長生,問:
“那件事怎麼樣?”
長生一副謙卑姿態垂首立在我身側,稟我道:“查好了,資料已經整理在紙上,放在小姐房間左側書架第三格第五本畫本的第三十一頁。”
我聽罷,抽了抽嘴角:“啥?啥?喂,你直接告知我不就行了……”
長生眨了眨眼:“咦,難道這樣不更是具有神秘感和妥帖感嗎?畫本里破案的俠士之間,互通消息不都是如此麼?”
我撫了撫額角:“好罷,什麼書架畫本多少頁的,你再報一遍,我方才未注意聽。”
我又問:“那收購會一事呢?”
長生道:“嗯,都吩咐下去了,位於城中繁華之心的文昌閣舉辦,告示也都已經四處張貼。”
“嗯,叫白四將那些購得的器物的圖樣畫於紙上,快些送來京城,”我又囑咐兩聲回到房內,循著長生所示的地位找到了那份資料,雋秀小楷浮於其上。
“韓氏,本名韓知春,十五歲及笄後因貌美多能為當地官府選中入宮,表現突出,後服侍伴讀於當時太子左右,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韓氏被分配至皇后身邊為侍奉宮女,那時皇后與雲家交好,多有往來,皇后將韓氏送至雲府為婢,此後一直侍從雲家,再未離開。”
光憑著這份粗糙淺白的資料,一切平常,我實在也瞧不出此間什麼破綻與過節,又過去幾日,我在屋內小憩,文袖來敲我的門,道有揚城白家的人來訪,我忙披上外衫,出門迎他,來送圖樣的人算是我那囑咐待在揚州城監督白家門下各個商鋪的心腹,白四白荷方。
他一撩衣擺跳下高頭駿馬,不顧一身風塵僕僕的煙塵氣,對我拱手道:
“小姐,荷方來遲。”
我攤手道:“免禮,快些將我要的東西交來便好。”
荷方並未急著拿出包袱,眉宇間擰著一絲凝重和壓抑,他道:“小姐,此次購回的遺物裡頭,真假不辨,但是有一物……”
我回:“有話快講便是。”
他也不再作神秘,於寬袖深處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張,恭謹遞到我指間,我快速將那圖紙翻開,視線觸及那圖樣時,險些手抖到握不住紙,我問:
“真有此物?”
荷方頷首:“千真萬確。”
我腦中憶起韓嫂的那份考究來的資料,再瞥了瞥手間這張栩栩如生的圖樣,一時間,一個念頭幾乎叫我站不直身子,我的思緒卻又逕自驅動著我直面荷方,音色有些刻意抖動的鏗鏘,我道:
“你在這裡等著,一時半會就好,我去收拾收拾,馬上便啟程與你一道回揚州去。”
圈二圈
【】
我進房遣長生隨意收拾了一番,取下繁複的簪釵,變作輕便的髮飾,攜了長生施施然走到府門,福伯於門口將我截下,妥帖有禮問:“夫人為何這般急著回揚州?”
我隨口拈了個理由:“揚州白家一家酒樓出了點意外,下頭人處理不來,我得親自回去看看。”
福伯道:“需要老奴遣人去給相爺通報一聲嗎?”
我推拒道:“不必了,他在宮中事務繁忙,我在揚州待幾日便回。”
福伯頗有些難為之色,卻也未再強硬的挽留我,此刻荷方已從別處租來一輛馬車穩噹噹停在府門口等我,我拉了長生袖子一把,快步上了馬車。
走近處看來,荷方眼下染著點倦怠的沉黯,我有些愧意道:“辛苦你了,連夜趕路來京城,也未休憩片刻,又要趕回去。”
他笑開一口乾淨的貝齒,道:“小姐太過客氣了,還是快上車吧。”
我“嗯”了聲,提著裙擺掀開車簾探身進去,尾隨在我後頭的長生擱下帘子,車廂內頓然陷入一片灰暗,半攬開車側的窗簾,能感受到腳下車輪轆轆滾動開,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回眸瞥了相府氣派朱漆木門之上的額匾,“雲府”二字在日光里閃耀著漆亮的黑澤……
此後,愈來愈遠,漸發邈朦在視野裡頭,化為一雙平靜的墨池,遙不可及。
放下車簾,我從袖裡翻出那張圖樣,借著跳入車內的斑駁陽光,又仔細看了看。
方才看向坐於我對面的荷方,問道:“這樣東西可妥善收存好了?”
他點點頭。
長生湊過頭來瞥了眼我手間的那張紙,遲疑地撇嘴 “誒”了聲。
我斜過眼去瞧她,苦笑道:“你也認得此物?”
她道:“並不認得,但是極為眼熟,似乎在何處見過。”
我疊好那張紙,回問她:“誰?是不是當今聖上?”
長生一錘手道:“對!上回他來相府找姑爺有事,在大廳前閒談,倚在椅子上,便一直隨意轉著腕上這玩意兒,我那時看著精緻耀目,都快晃花人目,便多看了幾眼……小姐……”
此刻,長生再說不下去,恍然不過少頃,隨即陷進一副更為憂慮的哀神。
我在指間來回翻轉著那張圖紙,腦中一直徘徊著那日從雲閣公主行刺一事後,雲深同我交待的話——
“皇室聖器為開國皇帝所打造,名為龍鳳瑾清鐲,這鐲子不止一隻。但凡皇室中人玉氏一脈,必定會得一戴於腕上,皇子戴龍鐲,公主則戴鳳鐲,為皇室之象徵。得此物者必須終身攜戴,至死方可取下傳給後人……”
……龍鳳瑾清鐲……
“韓氏,本名韓知春,十五歲及笄後因貌美多能為當地官府選中入宮,表現突出,後服侍伴讀於當時太子左右,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太子既薨……
我勒緊手心那張紙,有些無力地倚靠上冰冷的車壁,倘若我未有猜錯的地方……
那麼,一切的一切,在我心間,儼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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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外頭車夫一聲叫喚,馬車突地停下,我依舊闔著養神的眼,只蹙眉問了句:“外頭有何事?”
荷方長臂一攬掀開車簾,午後亮烈的日光竄入,叫我幾近睜不開眼,於此對光線的逐步適應間,一個策馬而立的身姿顯映在我眼底,須臾,我看清了馬背之上的人……
心下單單一驚,我仰直上身,穩聲道:“雋之,你怎麼追過來了?”
雲深勒住馬頭,似是急著趕來,官袍都未換下,外頭是秋高氣淡,廣袤平原,滌盪天地間,恰如一枝墨蘭獨秀高潔。
此情此景,叫我覺得自己仿若還在夢境。
雲深並未下馬,只含笑道:“方一回府,聽府上下人傳聞說,今早府上來了位俊俏公子,夫人想也沒想便收拾了一番,不顧福伯阻攔,即刻同那男子私奔了,我特意來看看是不是。”
我聞言額角小抽了一下:“所以,你覺得是嗎?”
雲深小挪了馬身,湊近馬車,瞄見車內的荷方,鳳眸微微眯起,語氣有些刻意拖延的探詢,他道:“似乎……是?”
我輕輕“哦”了聲,“那就是了罷。”
雲深不怒,反倒溫和地笑了笑,無限風光驚絕,他問我:“聽聞是揚州酒樓出了些事,要我陪著你一道回去嗎?”
我搖搖頭:“不必了,你留在京城,朝堂公務繁多,哪能容許你再下揚州,像上回那般玩耍。”
“嗯,”他淺笑的面龐,如新陽熠熠:“上回下揚州,遊玩得很盡興不說,還帶回了一位好娘子,可惜……這回不能再去了,只希望阿珩能早日歸來,切莫叫為夫太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