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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不在人前哭,媽媽說,越是傷心越不能在人前哭,不然眼淚只會娛樂了別人,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會編排出無數個她想都想不到的故事版本,沒有人會真的關心她,得到的安慰也都是假的。
可是媽媽沒告訴她,如果眼淚自己流下來,該怎麼讓它停下?
同學們在安慰她,班主任也在安慰她,安慰著安慰著漸漸透出了不耐煩。
班主任不再安慰,直接指揮旁邊的同學攙她起來,她躲了下,班主任道:「別鬧了,這麼多人看著呢,王瑞,趕緊扶她起來。」
她不是鬧,她只是控制不住眼淚,胸口很痛,腳也很痛,兩條腿都痛,她覺得她根本站不起來。
同學已經俯身攙她了,她忍著想躲的衝動,咬牙想要站起來,臉上突然捂上了毛巾,她聽到了心臟會痛的聲音。
「沈文翊,你三歲?你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丟不丟人?」
臉上的淚被擦完,毛巾拿開,她看到姜什漾背過身去,朝她勾手要背她。
剛擦乾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不,不對,不是夢,她只有噩夢,什麼時候做過這麼美的夢?
姜什漾剛跑完,汗津津的,脖頸因為背她微微朝前探著,汗珠掛在上面暈著細碎的光,原本就白,這麼近距離看著,白得讓她眼暈。
她不敢再看,啜泣地歪頭枕著姜什漾的肩窩,棉T下熱烘烘的體溫讓它越發止不住眼淚。
姜什漾走得很慢,喘得沉促,不時還會向上顛一下她,每顛一下就會包成「O」型嘴沉呼一口氣。
她看到了姜什漾劇烈起伏的胸口,感受到明顯發軟的步伐,她掙扎著想下來,卻被姜什漾按住了。
「別亂動,再動咱倆一塊兒翻。」
她的眼淚止不住,想說,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卻聽到姜什漾帶著笑意道:「真是千金大小姐,嬌生慣養的,平時看不出來,這摔一跤不就原形畢露了?」
姜什漾……對她笑了,哪怕只是調侃,她……她能不能自私一點?她……她不想下來。
「怎麼越說越哭沒完了?行吧行吧,哭吧,等到醫務室你也別停,看校醫笑不笑你。」
她小聲哽咽道:「對不起……」
姜什漾沒聽清:「什麼?」
二五班的體委追了過來:「還是我來吧。」
姜什漾道:「沒事,就差幾步了,別倒來倒去了,省得傷上加傷她哭得更凶。」
這真的好像夢啊,如果每晚都能做這樣的美夢,她應該會幸福死吧?
不用每晚,十天半月一次也行啊。
膝蓋的傷口處理完了,校醫居然讓姜什漾幫她揉腳,她一下子就慌了。
那怎麼可以?她剛跑了步的,腳肯定有汗味,肯定很臭,她就是瘸了殘了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她也不能讓姜什漾摸她的臭腳!
「不要!」
她縮腳,不讓姜什漾給她脫鞋。
姜什漾蹲在地上,自下而上看來的模樣,美得就像童話,她愣了下神,一個不察被脫掉了運動鞋,還拽掉了船襪。
眼看姜什漾就要伸手摸她的臭腳了,她慌道:「洗、洗腳!」
姜什漾道:「啊?」
她道:「不洗腳,不、不上藥!」
這種要求姜什漾肯定不會同意,那就不用給她上藥了,等姜什漾走了,她自己揉就好了。
姜什漾仰臉看著她,嘖了下舌,站直了身形。
姜什漾要走了吧?能把她背過來,還陪了這麼久,她已經很知足了。
而且她還道了歉,雖然姜什漾沒聽清。
誰知道,姜什漾轉頭問校醫:「老師,有盆嗎?能不能借用一下?」
校醫拿了個白底印紅十字的塑料瓶遞給姜什漾,姜什漾跑去水房兌了熱水回來,拽著她的腳小心按進盆里。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姜什漾:「你、你你……」
你還真幫我洗腳?
姜什漾仰臉看著她笑道:「我、我我什麼?那隻腳要不也順便洗了吧?」
說著,姜什漾就要脫另一隻鞋。
她趕緊把腳縮到凳子底下:「不要。」
姜什漾嘟囔了一句:「難伺候。」
她的心臟怦怦跳著,在操場還覺得自己要死了但是卻還活著,現在又覺得自己還活著卻要死了。
心臟跳得太快了,好像真的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
洗了腳,沒有毛巾可以擦,姜什漾揪著自己的棉T給她擦了擦。
她微微睜大眼,呼吸都凝滯了:「你不覺得這樣很髒嗎?」
那可是腳!就算洗乾淨了也還是腳!
姜什漾道:「你嫌棄也沒用,沒別的給你擦。」
不是,我不是嫌棄你的衣服,我是嫌棄我的腳。
我……
洗完了腳才發現,坐在凳子上不方便揉腳,姜什漾看了眼病床方向,繞到她身後,說道:「小心,我要搬了!」
姜什漾的氣息噴灑在後頸,她下意識縮了下脖子:「什麼?」
話音未落,凳子突然抬了起來,嚇得她差點沒從凳子上跳下去。
她下意識抱住了姜什漾的胳膊,「你幹嘛?!」
姜什漾含著一口氣,沒嘴搭理她,連凳子帶她一鼓作氣搬到了床邊,雖然只有五六步遠,可讓她搬她肯定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