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我太熱了。」徐影春撒謊的時候垂下眼睛。
「是嗎……」林白還沒說完,就聽到主臥外、玄關處傳來一聲清晰的鈴聲,叮咚叮咚地響個不停。
「誰啊?」林白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她讓徐影春好好躺著,說,「我去開門。」
徐影春的右眼倏然很輕地跳了一下。
林白在貓眼裡看到一対中年男女,面容陌生,手上還拎著什麼東西,看樣子像是牛奶和水果。見門內沒反應,敲門的力度逐漸加大,略帶不耐。
「有什麼事麼?」林白拉開了門,禮貌客氣地問。
女人抬起的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中,她又看了眼門牌號,確定自己沒走錯,她皺了眉上下打量林白,用一種讓林白不太舒服的眼神,聲音尖利地問道:「你是誰啊?怎麼在這?我女兒呢?」
「你女兒?」林白訝然地反問。
過了八年,他們的變化太大了,以至於林白第一眼竟然沒認出來,聽到她的話,才慢慢把徐家夫婦跟眼前的兩個人対應起來。
她記憶中的徐家夫婦是瘋子,也是一対怨偶,她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麼矛盾,作為鄰居,她看到的無休無止的爭吵,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去隔壁找徐影春,那兩夫妻坐在沙發上,女人臉上的譏諷像是一層冰冷的紗,隔著看去,模糊而混沌,男人喘著粗氣如同獸類,突然暴起將菸灰缸狠狠向旁邊砸過去,怒氣未平,立刻就要衝去廚房拿刀。
那個時候,徐影春才九歲。菸灰缸撞在剛推開臥室門的女孩的額角,鮮血隨之蜿蜒而下,她的眼眸漆黑而平靜,她緩慢地眨了兩下眼,時間好像也在這動作里變得很慢很慢。
林白不知道為什麼徐家夫婦如此相看兩厭,仍不離婚,忍受繼續著支離破碎的家庭生活,她當時也是個半大孩子,別無辦法,只能拉著那個孩子離開徐家。
可是眼前這兩個人,穿著和那些一大早起踩著拖鞋出現在菜市場的中年男女沒什麼不同,市儈、平凡,被漫長的生活磨平了所有的稜角。
林白說:「您是徐影春的母親。」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客氣的,可是神情已經冷了下來。
「廢話。」女人不耐煩地搡開她,就要進來,「我女兒呢?你誰啊你,不會是小偷吧?」
就算當年再如何,到底他們也確實是徐影春的父母,血緣這東西,斷不了。不像她的母親,離開就是真正地斷了線,無法尋覓。
林白說:「我是她的朋友。她病了,正在休息。」她這麼說,發覺対方也沒認出自己就是當年的鄰居,微微皺了眉,提醒道,「你們小聲一些。」
「小聲一些?」女人誇張地半挑起眉,「憑什麼?這裡可是我女兒的房子,你一個外人算什麼?她病了,正好,我來照顧她,你可以走了。」
她的神情帶著嫌惡。
林白沒跟她生氣,也沒跟她爭執,只是平靜地說:「您也說了,這房子不是您的,是您女兒的。那麼我的去留,也輪不到您做主吧。」
女人輕蔑地「哈」了一聲,対旁邊一直默默無聲的男人說:「你看看你女兒,是不是小時候腦子被你摔壞了?翅膀硬了就不管父母,還有這種變態的想法……」她眯著眼上下打量林白,看見林白剛睡醒微微凌亂的頭髮,身上松松垮垮的家居服,目光越發的不贊同和鄙夷,她啐了一口,「呸,噁心!」
林白皺起眉,沒明白這指責,只覺得下意識的不舒服:「什麼變態的想法?什麼噁心?」她深吸一口氣,「我看您年紀大,又為人父母,才対您有幾分尊重,您說話也放尊重些。」
這話雖然已經說到分上了,但還是太客氣禮貌了,対大城市裡那些斯文體面的人也許有用,但対徐家夫婦卻顯得像是小貓爪子撓了一下,男人雖然一直沉默著,但是姿態也是強勢的,今天非要進這門見到徐影春不可。
林白不想他們見到徐影春,尤其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生病的人本來就心情不好,看見這種糟心的人,就更難挨了。
女人冷嘲:「還挺牙尖嘴利。你叫什麼名兒啊?跟我女兒怎麼認識的?你也喜歡在身上畫那些花花綠綠的流氓畫兒?」
她言語之中儘是看不上的意思,不僅看不上徐影春這個人,也看不上她的職業,林白不明白,既然這麼看不上,還來看她做什麼?
她平靜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沒什麼遮遮掩掩,神情也平淡如水,並不憤怒,她說:「我十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還有你們。我們是鄰居。」
沒想到,徐家夫婦在聽到她的名字的時候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那表情不能說是震驚,莫約能算得上是驚駭了。林白有些疑惑,她有什麼可讓人害怕的?
「是你……」女人喃喃道,「你回來了……你……」她有些語無倫次地抓住旁邊男人的胳膊,「你看看你女兒,她不是跟你說著玩兒,她是來真的,她都把人帶回來了……」
林白越發困惑,從這女人一開始的話她就聽不懂,她想問「什麼意思」,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滾。」
平靜而又壓抑。
林白回過頭,看見徐影春站在那裡,臉色仍然泛著不正常的紅,說完這句之後,就偏頭咳嗽了幾聲。
而那対男女就像沒聽到似的,女人一步跨向前,強硬地撞開了林白往屋裡走:「這人不是好好的麼?哪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