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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當漢奸。」陶邑秋慢慢地說,「這是原則問題,談合作就免了。不過要拜我當個老師,也不是不能考慮。我很樂意給日本人講講風雅。」
劉子平腦袋上的汗都要掉下來——這個老丈人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好意思讓人家拜你為師?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鳳萍偷偷地用胳膊肘懟他。
這種寂靜簡直要人命,三個人都提心弔膽地等著下一步。
沉默許久,劉子平諂笑著說:「沒有要讓您當漢奸的意思……您不願意去,誰也沒逼您。」
劉子平一下子站起來:「爸是有風骨的人。我倆趕不上您,可也總得活命啊……爸不願意就算了。」
他抬腳就要走,鳳萍嗷地喊了一嗓子「子平!」,而後岔開手指伸進頭髮,三抓兩抓蓬頭喪氣:
「爸!你不知道……子平,子平是答應了老闆的。要是您不去,人家以為是我們當子女的沒盡力,要讓他去東北挖煤吶!」
劉子平紅著眼眶回頭:「別說了!淨讓爸傷心!」
陶邑秋緊鎖眉頭一晃腦袋,愁容滿面地仰過頭:「唉,何至於此。」
鳳萍挪過去,雙手扶著陶邑秋的膝蓋:「爸!你不能不幫我!子平一沒錢二沒勢,我倆……」
劉子平眉毛倒豎,一聲斥責:「別說了!沒錢就要做漢奸嗎?沒錢就得聽人使喚?」
陶邑秋緩緩低下頭,對上女兒通紅淚眼。
他又是長長地一嘆氣:「這叫什麼話,爸不是那個意思。」
「爸。」鳳萍努起嘴,「要不您借我倆點兒錢也行……子平在人家公司入個股份,好歹也安穩。」
劉子平猛地一跺腳:「不行!怎麼能吃裡扒外!——跟我回家,咱倆辭了這活計,下鄉種地!」
陶邑秋回頭看看窗外天光,又低頭看涕淚漣漣的女兒。
他心想,打仗歸打仗,家不能四分五裂,以後還得靠人家養老呢。
於是陶邑秋站起來,指揮姑爺拎個鋤頭,伸手往花罈子里一指:
「挖吧。小心點兒,別把我那元代的罐子給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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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時間介於西安事變與盧溝橋事變之間。
第12章 未知生(二)
3.
轉眼進到五月,四周林子裡起了蟬鳴,樹上開著粉雲似的花。
陶邑秋自己拿鍬給新花換土,累出一身汗。
何五已經搬往南京,臨別之際掉了幾滴眼淚。陶邑秋也很動容,送給他一個唐代的小五彩瓷壺。
何五舉著對著光看,讚不絕口,發誓等閨女生孩子,就拿這個當夜壺。陶邑秋咬著牙把他送走,簡直要活活氣死。
親力親為地把花栽好,面對良辰美景,他才感到天朗氣清。回屋裡掏出一把桑葚扔地上,引來好多麻雀。
正怡然自樂,忽然有人敲門。
他警惕地走過去,順門縫看,外面是一個面熟的高大小伙子。
陶邑秋高聲問:「幹什麼的?」
「老師!我,葛豐啊!」
「不認識,請回吧。」
「老師!我是來給鳳蓮送信的!」葛豐大聲道。
陶邑秋抬腳就要回去。走到屋子門口,仰天長嘆,又轉身回去了。
一打開門見葛豐蹲在地上,手裡撿了塊石頭,像是要打狗。
「你幹什麼呢?」
「老師沒動靜,我以為出事了,準備把門砸開。」
葛豐揮舞著石頭,笑出一口白牙。陶邑秋又氣又無奈:「到底要傳什麼信!——把石頭撂下!」
信紙粗糙,比茅坑裡的手紙還不如。陶邑秋見慣了素白的宣紙,一見此情形,心裡先是一酸。心想雖說是斷了父女關係,可是在家的時候,什麼好吃好喝不給她?如今落魄了,連家書都敷衍。
含著熱淚往下看,陶邑秋眯起眼睛,不覺讀出聲:
「……作為紅軍代表,我參加了全國會議,蘇區白區都有代表參加。毛教員說,革命的前途是兩篇文章,上篇與下篇,只有上篇做好,下篇才能做好。我們都在組織學習馬克思,您不要掛念……」
讀完,他把信合上:「看來這個毛教員……很懂得文章承前啟後的意思嘛。是個文人?也不知道他祖上有沒有人做過狀元,否則可以請來小敘。」
說著他喝口茶,又不放心似的把信展開細讀。眼睛盯著字,聲音卻指向葛豐:「蘇區白區是哪裡?我怎麼不知道,還有姓馬姓列的先生……百家姓有列嗎?」
葛豐正在走神,一時茫然,連忙伸手在胸前比劃:「馬……馬克思是個大鬍子。」
「嗯。」陶邑秋滿意地一點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是個孝順的人。」
他把信放在一邊:「這孩子……說每日吃清粥小菜也不覺得苦。她是做了女顏回,可怎麼就不懂我甘作孺子牛的父母心?」
葛豐一抹嘴上胡茬:「蓮妹妹是一心為國,老師你別難過。」
陶邑秋眼望房梁,生出無限感慨:
「你跟鳳蓮同歲,我也教過你幾年。同年學生里數你倆最聰明。你知道,我從來也沒求她成什麼事業。」
「女子的福分全在夫家——你看我家那個幫工,人家閨女成了體面人啊!以小蓮的智慧,當個大老婆也綽綽有餘。你說她就非得搞這個運動,那個會議……何苦?何苦!」<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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