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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口氣,表示遺憾。
扭頭看逐漸甦醒的街道,她說,方平,其實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初中,還有高一那時候。
小學時候太自由了,對快樂沒有概念;長大一點兒,開始知道享受快樂,每天都有滋有味的。高二高三時候,人家都說,考上大學更自由。我就學啊、考啊,等畢業了、結婚了……我的人生我做主了,怎麼好像還不如小時候。
他送關巧巧去地鐵站。快到地方的時候,她忽然說,方平,我一看見你,就把高中時候的事兒都想起來了。咱倆現在還能嘮到一起去,我真沒想到。
他笑著說,那你以後常來啊。我讓老闆給你打折。
關巧巧回頭,也笑了笑。
她說,要是能時光倒流就好了,我真不想長大呀。
人流攜著潮水般的喧囂,帶著關巧巧遠離視野。
他們像是匯入了不同的河流,漸漸越淌越深。他轉身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像是跟一些美好的回憶做告別。
他發現,世上好多人,都是不徹底的浮士德。魔鬼誘惑了他們,但不提供幫助,只是看著他們求而不得。
於是懺悔了,醒悟了,要見天使一面。可是人家高高在上,那裡聽得見這樣虛弱的聲音。
一夜沒睡,太陽晃著,他感到頭暈,腳下像橫著搖晃的橋。走一步,腳下就斷裂一步。他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只是順其自然地往下走。
9.
國慶節,他早早地過來店裡幫忙。忙碌的空隙,他在貼吧里問:
求助各位老哥,治老年痴呆,國外有靠譜的藥嗎?
然後他拎著噴壺給花澆水,正低頭,忽然街對面熱熱鬧鬧過來一夥兒人,頭髮五顏六色,衣服新潮特別,群魔亂舞地過來了。
老闆兒!一個戴鴨舌帽的小伙子揮舞雙手:現在開業沒得?
他拿毛巾擦手:啊進來吧,要吃點兒什麼?
他們一群人跟著擠進來,把手裡的箱子、桶,都擺在地上。他瞟了一眼,猜測大概是美院的學生,包里露出來的畫筆都好幾盒。
鴨舌帽點了餐,脫掉外套,露出後背青黑色的紋身。他把餐具遞過去的時候看了一眼,語氣很平淡地說:喲,是天使嗎?
鴨舌帽很意外地看他一眼:誒,對頭,是墮落天使。
店裡就他們這一夥四五個人,他笑著在旁邊坐下了:是嗎,比例不錯,線條也好。
這一句話好像把鴨舌帽喚醒了。他從包里拿出一個蘸滿油彩的本子:大叔你真的有眼光,我跟你講,這是我自己設計的圖案,搞好多紋身貼,你要來一個?
周圍幾個人都笑了。有一個人說:龍哥牛逼的,龍哥拳打川美,腳踩南藝。
他微笑著,翻開看看,隨口問:你多大了?鴨舌帽說:我十七啦。
他把本子翻開到某一頁,又問:學藝術的?鴨舌帽點頭:是噻。我學好多年了。
那本子裡畫著許多圖案。大圖,小圖,密密麻麻。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的畫本,忽然生出些蒼涼心境。
他從對方的包里抽出一根鉛筆,搖晃一下表示「借我」。然後在空白處畫了一隻,小小的,吹著喇叭的天使。
鴨舌帽接過來,哇地一聲,眼睛都亮了:好乖噻!好闊愛!一群人都探過頭,接二連三地讚嘆。鴨舌帽又把身子轉過來:大叔,你是不是學過啊,你看你畫的這個線條好飄逸啊。還這麼幹淨,不黏連。
他有點驕傲:沒有,我自己沒事兒瞎畫。說著他又把本子抽過來:對不起,我給你擦了吧。
胳膊在半空被小伙子截住:大叔,高手在民間啊,真人不露相啊!
他又窘又無奈:什麼啊……我算什麼高手,我就在你們小孩兒面前顯擺顯擺——呀,餐好了,你們快吃。
鴨舌帽跟小狗見骨頭似的不撒手:大叔!大叔,你跟我來!說著把他拉到門口,伸手指向對面的賓館和居民樓:
大叔,你看見對面那個牆了嗎?賓館旁邊那個。那個牆是要做塗鴉牆的,我們今天就是來粉刷的,你一會兒出來,咱們一起畫!
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屋裡走: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開玩笑呢?我咋可能整那個……
鴨舌帽不樂意了,他薅住他說:大叔,你得支持我們。必須跟我走。
他使勁兒一揮手:啊呀,合法嗎?你往人家牆上畫畫。鴨舌帽瞪起眼睛:哇你拿我們當什麼人,這都是同意的呀。
他急得直笑:那也不行啊,你看看……我得幹活兒呢。再說,你怎麼就盯上我了?
鴨舌帽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不行!就當陪我們玩玩了!
他跑去跟老闆請假。老闆一聽,他就是在對面的牆上畫兩筆,根本沒當回事。
他跟著一幫大小伙子站在塗鴉牆前面。他束手束腳:這得……怎麼搞?
鴨舌帽讓他往後退,自己從包里拿出來一個噴漆瓶子,又摸出來一個噴頭。這個噴頭好像很金貴似的,鴨舌帽的動作都輕了。
他把一塊口香糖塞嘴裡,戴上口罩。單手拿著噴漆,眼睛打量著牆。後退幾步,胳膊漫不經心地上下一搖。
周圍的人都散開,鴨舌帽大步上前,抬手大開大合,恣意地勾勒出一個深藍色的外輪廓。
他抱著胳膊,站在後面,跟一群圍觀群眾一起眯眼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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