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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食不甘味地吃完,轉身進屋。黃岡無敵卷和圖畫本放在一起,一個空白一個滿噹噹。打開檯燈,把卷子攤開,看了不到十分鐘,他拿筆把每個數字封閉的圈圈都塗黑了,然後在空白的地方把1畫成樹,把2化成美女,把3畫成葫蘆。
中考出分的時候,他正在家裡睡午覺。
成績是老師打電話告訴他的,電話是媽媽接的,她一直在嗯。嗯嗯嗯,嗯嗯嗯。他歪著頭看牆上媽媽的影子,一頓一頓的,像機器人。
晚飯,召開全家大會。媽媽說平平考了五百三十四分。爸爸耶地一聲舉起胳膊,媽媽一翻白眼,樂啥啊,實驗班的分數線是五百五十分。
爸爸一弓腰,也不說話了。他仰頭說,媽媽,我不去實驗班也行。
媽媽拍拍桌子:你別上火,媽給你想辦法。說完她一筷子懟上爸爸的腦袋:哎,你,打電話問問你那個在教育局的同學,看看能不能商量商量。
沒想到中考完也是硝煙瀰漫。爸爸媽媽走東串西,四處求人打電話。他在家裡待著,哪兒也沒去。
袁碩要去省重點讀書了,臨走時候送給他一箱子的書。漫畫書、小說、雜誌,他樂得把所有事情都忘了,撲進臥室,把東西塞進床底。晚上,檯燈底下他仔細地觀察這些漫畫,頭髮絲的畫法也不放過,一筆一筆往紙上描。
正畫著,爸爸回來了。他站起來,看爸爸站在窗前抽菸。
他問,爸,咋的了?爸爸回頭,把煙熄滅在窗框裡:沒事兒,好兒子,你能進重點班了。你真有出息,別人家孩子都差一兩百,你就十來分,真給爸省心。
他沒感覺這話是在夸自己。環顧四周,他問,媽媽呢?
爸爸平靜地說:你姥姥突發腦血栓進醫院了。我回來給你做飯,一會兒我也得去看看。
晚上,就剩他自己睡覺。睡不著,腦袋裡紛亂著許多事。這個城市好像早早地入眠了,夜特別靜。不分年節,總是有人偶爾放兩聲炮仗,他聽著遙遠而清晰的聲音響起。
噼噼啪啪,就這麼轉身閉目,好像餘燼未滅的煙花落在夢裡,燙到了他的眼睛。
2.
市高中不重視文科和藝體,準確來說,是拿得出手的只有理科。上一屆文科班就三個人過了重本線,還全是復讀的。所以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實驗班從高一開始就取消了歷史政治地理科目。一上課,文科老師們就宣布上自習,一開始大家還不明白是咋回事,以為自習是幹啥都行。他坐在後排,光明正大地把本子掏出來打算畫畫,班主任那張臉突然浮現在後玻璃上,像一幅發怒的遺像,嚇他一跳。
班主任進屋強調紀律:自習就是讓你們做作業。一個調皮的孩子說,老師啊,才第一周,都是預習。班主任說,咋的,嫌少唄。說完他大手一揮,男生都出來,跟我上辦公室拿卷子。
他也去了。是語文卷子,上面都是拓展的題型。回到座位發呆的時候,忽然身後有人戳他。一回頭,發現是關巧巧。
她小聲問,哎,同學,你是學啥的啊,我看你畫的那麼好看呢?
他臉一紅,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忘了把本子收回去。正要回答,班主任伸手一指:哎,你倆,老實做題,別交頭接耳!
放學,關巧巧跟他一起去車棚騎自行車。她的自行車是捷安特,粉色的,像一枝櫻花。他的自行車是鳳凰,他爸騎好幾年,換過一次胎。
兩個人推著車往外走,關巧巧語氣里都是崇拜:你挺厲害,我以前沒見過畫畫好的人。你咋不學藝術呢?他無言以對,只能苦澀地敷衍:我畫得差遠了,你真會誇我。
兩個人在十字路口分別。他去了醫院。姥姥已經開始不認人了,上次把他當成了老二的閨女,還問他啥時候結婚。他媽媽扯著脖子喊,這是平平!方——平——你大孫子!說著拎起他後脖梗子往前搡:跟你姥說兩句!
他一踉蹌撲到跟前。姥姥乾癟如一顆核桃,臉色發青,但眉眼祥和。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姥姥的手,感覺到了皮膚下的浮腫和潮濕。
他使勁兒地叫,努力地喘氣,不然眼淚就要掉下來:姥姥,姥姥,我是方平,我考上實驗班了!
姥姥平靜地看著他,然後嗯了一聲,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去回答:好,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姥姥住院需要花錢。爸爸在走廊打電話,說老李啊,就兩千。先借我兩千,等我丈母娘事兒了了,我連本帶利還你,咱倆這關係,我還能欠你的?
他跟爸爸打個招呼,轉身進病房。媽媽靠在椅子上打盹。
他站在旁邊。媽媽長白頭髮了,夕陽下,顯得她很溫柔,也很孤獨。他有點害怕,因為媽媽總是神采奕奕,是疲憊讓她變得憂愁悽苦。
他伸手去推:媽,媽?媽媽恍惚著醒來,先往病床看:誒呀,該換滴流瓶了?
他說,沒有,還有那老些呢,你跟我爸回家吧,我看一會兒我姥。媽媽站起來抻了個懶腰,擺手說不用,你姥沒事兒,你回家吧,回家好好學習。
他對繪畫的熱愛在高一下學期達到了巔峰。如今回憶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班主任問誰想參加省里的書畫大賽。班主任是隨口一問,他就舉手了。一直舉著,非要讓老師看見。班主任拿眼睛一掃:方平,行吧,那你下課上我辦公室拿表,接著做題吧。<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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