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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想學的是美術。但他沒說。這個家已經不需要任何喪氣的話題了。他眼珠一轉:我學理工的就行,反正餓不死。
爸爸很欣慰地一點頭,這個可以。我聽說老丁他兒子學電氣工程,考了個什麼證之後,工資上萬呢!我兒子真懂事兒啊。
他最後如願考了個理工院校,可惜系不好,是金融系。
在二流的理工院校學金融,只能說差強人意。唯一令他高興的是學校遠在南方,他可以離開家了。
媽媽給他準備行李,爸爸躺床上動彈不了,還在那裡指揮。
一個如釋重負,一個揚眉吐氣,他成了家裡唯一的大學生,被要求不許動,享受著尊貴的特權。爸爸難得一見地笑了:哎呀,兒子,金融也特別好,以後當個會計,那可是白領啊!
學校特別遠,遠到坐火車要二十多小時,他爸說啥都不同意。他想,好歹去一回,坐飛機吧。機場那麼大,人又多,迷魂陣似的暈頭轉向。
他背著東西過安檢,人家讓他轉身,脫鞋,看半天,跟聾啞人比劃手語似的,他很窘迫。
心想要是關巧巧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幫自己。這樣一想他又是一陣難過:關巧巧考到重慶一所211去了。
考上大學了,按理來說,他可以開始繪畫。可還是覺得身不由己,像被什麼東西摁住了手,不得不順從。
大一的時候他就失望了。這所學校太過普通,對於一個有志於繪畫,專業是金融的學生來說,這個理工院校簡直驢頭不對馬嘴。軍訓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學校里有十幾種專業,每一個都比他更有資格待在這裡。
跟他一起學金融的室友,是個山東人,報到後第二周就走了,回家復讀。他晚上睡覺的時候看這個人收拾行李,也想換一個去處。
可是復讀,就要再來一年高三。他沒有那個勇氣。
這個地方不適合他,一舉一動都不合群。他變得沉默寡言。聽課雖然一知半解,然而自尊心鼓動著他,希望拿一點什麼成就好讓家裡高興高興。
於是他開始泡圖書館。第一本讀的書是《浮士德》,以前他沒讀過什麼課外讀物,常年看舊雜誌舊漫畫,思維不太能接受那種歌劇一般的行文。但是他想,自己是大學生了,得看點兒名著,就硬著頭皮往下啃。
看了,不太懂,一目十行地掃下去,大概有個印象。
他去還書的時候,把《浮士德》鄭重其事地擱在架子上。封面一左一右畫著魔鬼和天使,浮士德留著山羊鬍子,驚恐地看著他們。
他想,自己要是浮士德,也容易被魔鬼誘惑。世上的人都這樣,嘴上唱高調,被窩看黃片。關鍵是能不能在最後培養出為人民服務的意識。
這個要求就比較高了,簡直比入黨還困難。
從另一個維度將他擊敗的,是飲食。南方菜他吃不慣。大米跟石頭子兒一樣硬,面也不夠筋道。讓他崩潰的是,每道菜竟然都有甜味。
他不能像室友那樣下館子。每個月生活費只有幾百塊錢,還要勻出來付各種費用。於是,在油光光香噴噴的飯菜前面,他就這麼貨真價實地瘦了。
不是沒想過勤工儉學。他找到的活都是發傳單、收銀、掃樓道這種小活,忙活一天給十幾塊錢。從來也不是結實的體格子,體力勞動讓他頭暈眼花,攢點錢都不夠醫藥費。
藝術社團他也參加過。社長畫得挺好,可惜人不咋地,淨想著泡小姑娘。籌備了一場藝術節也中道崩殂。學校讓他們自己組織,所以不提供場地。在室外把台子都搭好了,今天你請假,明天他請假,最後剩不到一隻手的人數,迎著回南天的潮氣往板子上夾畫。
若說快樂的事,也不能說沒有。
為了這個短命的畫展,他辛辛苦苦畫了一幅油畫。
畫的時候感覺渾身都燒起來了,夢裡都在構圖,一天不吃不喝也可以。
那一次他忽然就明白了,也許上帝創造他,是為了讓他來幹這個。
畫展被雨水泡爛的那天晚上,他回寢室泡方便麵吃。
一摸上畫筆,就感覺不到餓,現在冷不丁聞到油味,胃裡先翻一個跟頭。他逼自己咽下去,不吃不行,不吃就要死了。
吃著吃著眼淚忽然落下來,他告訴自己,以後要真死在這上頭,那也值了。
進入大三,有進步思想的同學開始準備實習,找工作。
他雙手插兜走在街上,很想當個畫家。
繪畫太幸福了,可是他還沒有地學習過。古今中外的畫家傳記里,自學成才的人不是沒有,但或多或少都有人來點化。他走在街上,心想,點化我的那個人在哪兒呢?
他明白自己是有點理想主義。要當畫家,掙點小錢,以後過無拘無束的日子。
但他還不懂,這種小國寡民的幸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現實,可以在過去,也可以在未來,但不會發生在當下。因為當下是真的。其他的日子都是假的、柔軟的、適合做夢的。
這個學校在南方一處不繁華的市里,周圍人口稀少。他很喜歡在外面逛來逛去,聽那些小商販說柔軟的南方話。他偶爾也會講兩句,但很快就咽在肚子裡了。
社團的幾個同學會說:誒,方平,你給我們說一句「你瞅啥」來,學一句。
他一張嘴,東北話就成了笑點。大家愛讓他表演小品。有幾個女孩子,一見他說話就眼睛彎彎的。也許人家沒有嘲笑的意思,但他的臉還是紅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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