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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的主人,不止一次地想要去死。
這是林娜在真正快速掌握了基礎俄語交流之前,憑藉本能就發現了的事情。
身體本身是存在一部分非描述性記憶的。
就像是行動的姿態,對氣味的分辨,或者……
對於生活,哪怕是一點好事的麻木。
以及對莎莎耶娃·索爾仁尼契夫娜·艾留涅娃夫人的懼怕。
那懼怕讓她的眼睛離不開藥瓶和裁紙刀,這具身體總是專注地看著這些東西,像是……這就是幸福。
那是僅存的一點,非描述性的——
記憶。】
呼——
吸……
——你仍舊會屈服,在夢中想著要逃離她嗎?
這具身體害怕莎莎耶娃夫人,所以想要逃走。
這具身體愛著莎莎耶娃夫人,所以只能選擇自己離去。
不管是活著離去,還是死著離去……
哨兵已經忘了自己呼吸的節奏。
【而她不知道是魔法還是因為科學能解釋的原因占據的這具身體所在的家庭,也不能算是怎么正常。
和林燕然擁有的,地球時代二十一世紀那個教授和軍工人員組成的學者型三代家庭並不一樣,只能說表面上幸福美滿,內里不知道被填充了什麼變味的存在。
最開始接觸的是美貌而富於心計的長姐,然後是懦弱迷茫不知道沒填充了什麼教育的幼弟,接下來是一心一意想著要復興已經不存在了至少百年的家族的母親,最後則是深愛著妻子,不管她做什麼都會全心接受的父親。
幸好復興家族不是什麼糟糕邪門的願望,所以這個家庭的表面起碼還是平靜的。
所謂的「貴族教育」抱著禮儀學習的心情也不算太難忍受,畢竟貴族教育不是以折磨死人為目的的,貴族子弟也不會是「平民」一樣的「消耗品」。
直到幾個月後,長姐房間裡傳來只能用慘厲來形容的哀求。
房間的隔音很好,可這具身體的聽力……更好。
那是林燕然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星際時代關於進化者們的秘密。】
渾圓嬌小的貓頭鷹從她精神領域直接衝進了空氣中。
然後落進了哨兵懷裡。
灰林鴞的體型太小了,擁抱的時候幾乎有錯覺自己碰觸到的只有自己。
被之後的麻木,自責,疲憊沉沉壓制的,最開始接觸這個世界時那個茫然無助的林燕然正要從記憶的深處被情緒衝出來。
那個覺得這個身體裡還有名為維姬琳娜·索爾仁尼契夫娜的原主沉睡,在被子底下還會一句一句和以為還存在的「維姬」說話的小姑娘。
所以她突然覺得冷。
因為林燕然總是覺得冷。
哨兵低聲念叨出了聲音,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帝國的星球大部分都很冷,因為帝國的恆星總是擁有很大的星系……能住得離恆星很近的,總是貴族。」
而普通人只能住在平均氣溫最高二十度,冬天最短六個月的改造星球上。
雖然耐寒的服裝材料和暖氣總是有的,但是……
總是很冷。
西茜婭的大天鵝正側對著哨兵,黑色的眼珠倒映著蜷成一團的銀色身影。
「那些星球上……春天和秋天總是那麼短,夏天閉著眼睛再睜開就沒有了,人們總是生活在冬天,總是很冷。」
「所以莎莎耶娃夫人總是想要『回去』。」
天鵝在空氣中以水中悠遊的姿態滑到了紫眸的斯拉夫姑娘身邊。
「她的子女就是她的籌碼。尼古莉亞·彼得羅娃是女兒,所以必須吃下覺醒成嚮導的秘藥,成為嚮導,憑著運氣看看能不能嫁給有權力的哨兵。」
莎莎耶娃夫人的決定不可違逆。
無論尼古莉亞·彼得羅娃多少次跪在她面前哭求,是不是已經哭到眼睛流血。
無論躲在被子下面的維姬琳娜·亞麗桑迪婭在長姊的哀嚎下怎樣顫抖。
「我一直覺得……我就是看到了尼古莉亞的結局,才會覺醒成哨兵的。」
「我想過逃走。」
「但是我又覺得,我對這個家庭有責任……」
——真正的維姬琳娜已經不在了,那麼替換掉她的林燕然是不是應該背負起這個姑娘註定的責任?
天鵝展開了翅膀,卻被哨兵伸出的手阻止了下一步動作。
「或者這只是我出於對未知的恐懼給自己找的一個理由。」
林娜暮紫色的眼睛看著純黑的,虹膜中那一點斯拉夫人自帶的灰色帶出了纏繞不息的郁意。
可這雙眼睛仍舊是清明的。
「……但不管怎麼說,我從來不覺得這是應該……由我去怨恨的事情。」
——該憎恨該痛苦的那個姑娘早就不在了,林燕然沒資格代替她去憎恨或喜愛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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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的想法是——維姬琳娜有資格去怨恨,但她死了。而林娜其實是承了艾留涅瓦家的情,不然一個中國初中生早就死在帝國普通駐人星球的嚴冬中了。她對這一家都持保留態度,一方面盡所能地偽裝維姬琳娜並順從其母的大部分要求,但另一方面,她始終置身事外。
與此同時,她認為維姬琳娜和尼古莉亞都可以怨恨艾留涅瓦夫妻,但是她不可以。
占有了艾留涅瓦家資源的她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