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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書亞沒有說下去。
他也說不下去了。
「真是的……我們倆……」
那是維姬琳娜,約書亞在聖所接受教育的時候就認下來的小妹妹,也是在約書亞堅持拒絕分配嚮導要和柳德米拉結婚時唯一支持他還提供了哨兵那個小問題解決方法的真朋友,更是一個笨拙地試圖把約書亞和柳德米拉和所有對她好的人庇護在自己羽翼下又總是不擅長的笨蛋。
也是總也找不到自己要做什麼,只能去做所有那個位置上的人應該做的事情的迷茫者。
所以在知道林娜自己選擇做了S.G.M.的間|諜之後,約書亞在驚訝之外,其實也是有點高興的。
雖然以後就是敵人了,但是這個笨蛋妹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也不錯?
他曾經是這樣想的。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但是胡安娜殿下這麼肯定他們這一回能把林娜帶回來……
約書亞看著柳德米拉,知道她和他在想同樣的事情。
然後哨兵抬起手,艱難地順了兩下妻子的頭髮。
「最糟糕也就是回歸原處了,但我們經驗豐富不是嗎,親愛的?」
柳德米拉沒被約書亞成功安慰。駕駛員秀麗堅毅的臉上仍舊是擔憂和無可奈何。
「是的,最糟糕也就是回歸原樣了,可是……」
「我不敢想林娜經過那些之後……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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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阿德爾現在什麼都沒想。
在離開囚禁嚮導的摩天樓之後,林娜和曾奕星的隊伍位置切換,現在由一直堅稱自己是個多才多藝的醫生的華夏青年作為指揮,看起來出了點兒哨兵方面的小問題的林娜退回尖兵位置。
這也是兩個人一開始的準備。
作為唯一能帶著被救人員正面突破摩天樓封鎖的戰鬥人員,林娜必須摸清楚摩天樓內外情況並成功帶著虛弱的瑪麗塔夫人硬殺出去;而作為混在哪裡都能成功融入環境的優秀特殊工作者,曾奕星必須在阿麥德拉城做好一切準備,為了帶出瑪麗塔夫人之後的幾個小時逃亡與隱藏。
以及像是現在這樣的提前突破摩天樓之後的隱蔽。
曾奕星的準備很是充足。
在各種停車場進進出出進進出出之後,他們甚至還成功地進了一棟奴隸市場附近的房子,偽裝成一家小商販開始了短暫的休息。
奧黛莉婭和阿弗烈開始在曾奕星的指揮下給陶德母女處理她們身上各種各樣的傷口,最後還讓她們就著水吞下一大把補充各種營養的藥片。但林娜不能這麼處理。
曾奕星在反覆確認自己手邊確實沒有能給精神消沉的哨兵用的混合少量精神藥物的戰場用嚮導素之後,覺得還是讓她自己一個人休息吧。
日常用嚮導素會抑制哨兵的神經反應速度,對於他們現在的狀況不怎麼合適。
於是林娜在重新染完頭髮之後,得到了一個狹小安靜的空房間。
曾奕星給她處理過這間房間了——房間裡沒有濃重的香料氣味也沒有腥膻味,一點人工痕跡明顯的森林香氛若有似無地飄在空氣里;明顯只是裁了一下的布料充當了床板和椅子上唯一的鋪蓋。
這環境不算好,不過對一個哨兵也不算太壞。
甚至林娜能聽見曾奕星不知用什么小機械製造出的一點風聲。
在陰影里,哨兵終於乾澀地扯動了嘴唇。
——你大概……是想要別人笑著送你離開的吧。
有著雪白胸脯的那隻知更鳥心臟實在太敏感纖細,一點來自他人的悲傷就會讓她手忙腳亂地把各種責任往自己頭上砸。
所以要是送別這隻知更鳥的話,還是笑著比較好吧。
真的不清楚送別死者時應該做什麼的哨兵努力讓臉上掛起了僵硬的笑容,然後她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從呼吸開始調整狀態,畢竟他們現在沒有多少用來悲傷的時間。
在林娜終於把自己的精神場強行按回戰鬥預備狀態之後,她的耳機里突然傳出了聲音。
那是電子痕跡仍未被完全抹去的聲音,讓原本應當甜潤舒緩的音樂帶上了不可否認的粗陋。但調試樂器的人手法相當老練高超,讓電子音都能用恰到好處的微妙變化聽起來圓融輾轉,像是真由活人演奏的歌謠。
那是一首安魂曲。
但它更像是安眠曲。
比起普通的安魂曲,這聲音更輕快,更天真。
甚至有些跳音活潑得像是小鳥的啁啾。
讓聆聽者覺得這是一首由無害的小鳥們聚集在一起,送別離去的同伴時歌唱的樂曲。
它們在歌唱樹葉、雲彩、美麗的羽毛和風,歌唱離去者並祝福它在它們接觸不到的地方和其他的離去者幸福生活,像是一群……不理解死亡,只是已經習慣並接受了它的孩子。
正送給離開的同伴它們天真極了的祝福。
可它就是那麼溫軟。
像是給聆聽者臉上按了一塊浸了溫水又擰透了的毛巾,讓人可以藏在它後面,終於敢流下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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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好沒意思啊……林娜姐姐聽這種曲子真的不會覺得沒意思嗎?」
在終於耐著性子等到自己的大朋友結束了編曲開始反覆循環之後,陳小先生才小聲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在男孩兒耳朵里,這曲子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睡——吧,睡——吧」再加上一點跳躍的音符,真的非常不符合一個六七歲男孩子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