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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雜才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東西,偏偏奧列格從小到大,就好像從來沒能真正甩開過這個存在。
青年人縮在休息室的角落裡,抱著琴盒反覆抿著自己的嘴唇,在低聲交談的人聲中沉默不語。
今天是老師無數次檢驗中的其中一回。
本來應該是。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居然從老師的普通檢測變成了有皇室成員到來的盛大儀式。
於是這些平時愛來不來反正名單上肯定有他們一份的人都擠了過來,把奧列格這樣的窮學生全擠到了偏遠休息室的角落。
也因此,現在根本沒幾個人能靜下心來看書準備,幾乎所有人都在說話。幸好他們還算記得要壓低聲音,讓休息室里聽起來只是放了兩個蜂巢而不是十台架子鼓。
可是奧列格還是有點受不了了。
今天凌晨接快遞接到一個安娜貝爾公主就夠給人壓力的了,下午還要遇到帝國皇室成員……就算奧列格覺得自己絕對跟教唆未來皇后逃家這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會忍不住心虛的。
所以現在年輕人真的非常難以平靜。
在勉力支持一會兒之後,灰眼的青年人抱著琴盒溜邊兒離開了休息室,在長長吐出一口氣後,靠著門邊的牆面滑坐到了地上。
——連休息室的門都是隔音門真好。
在終於得到了四周只剩自己呼吸聲的寂靜之後,奧列格幾乎是以祈禱的語氣在心裡評價了一下學校的隔音門。
然後他心滿意足地歪頭用臉頰蹭了兩下琴盒,抬頭準備看看今天走廊新牆紙的花紋。
並對上了一雙湖藍色的眼睛。
塔季楊娜·普吉納·基輔羅莎安安靜靜地看著對面比自己明顯大上一輪的青年人。
她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看對面這個人的神色,應該不會太出格。
——這樣就好。
——沒有什麼異常就好。
亞利桑德羅六世的第七個女兒手指相扣,幾乎把配套禮服的手包金屬鏈勒進了皮膚里。
——沒有什麼能被人看出的一樣就好。
這是一時充斥塔季楊娜所有思考的念頭。
在它的浪潮褪去時,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才真的把視線落到了對面那個大學生身上。
那是個有一雙灰眼睛的青年人,所以在他看人的時候總是很溫柔的——像是費夏公國的長公主,或者安靜微笑時的安娜貝爾公主。
身上的禮服加起來大概不超過100芬尼,別說縫線的問題,最基礎的裁剪看起來都是工業生產的標準模板,完全不合身,全靠他夠瘦夠高,才能看起來還算過得去。
而在塔季楊娜長時間的注視下,青年人終於避開了她的視線,開始檢查自己到底哪裡值得一個看起來就很有錢的小姑娘看了這麼長時間。
一個普普通通的窮大學生。
——那麼這個人到底能通過什麼渠道和安娜貝爾公主搭上關係?
塔季楊娜不想思考這個,但是她又必須思考這個。
不然在剛剛發現自己能夠讀取他人思想時的恐慌足夠淹沒她的心智。
【『不知道安娜貝爾公主在旅館裡呆得怎麼樣,但花園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酒店了……聖母在上,千萬別出什麼大亂子。』】
這是她眼前這個有一雙灰眼睛的青年人剛剛轉過的念頭。
他沒有說出口,也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塔季楊娜突然就聽見了,他在想些什麼。
沒有任何威脅也沒有任何需要警惕的異常,只是——
對於一位公主來說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僅此而已。
奧列格眼前的小姑娘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就像是忘了在她深呼吸之前兩個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一樣,用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好奇塗滿了整張臉。
「你……坐在這裡,是因為這裡可以第一時間看到通知嗎?」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句給人留面子的交談辭令,畢竟不會有一個正常的談話開頭是一個人坐在地上另一個人干看了半天才回過神要打個招呼。
但這好歹算個台階。
灰眼睛的年輕人也理解這一點,於是他臉上自然而然地隨著塔季楊娜的問話而帶出一個微笑。
「不,我只是來這裡……」奧列格斟酌了一下措辭,「調整一下心情。」
「一個人呆著會比較放鬆而不是緊張嗎?」有著湖水藍眼睛和金棕色長捲髮的小姑娘像是理解般笑了笑,「我也是呢。」
——一個人呆著,旁邊沒有任何人存在的話,就不會聽到別人的思想,更不會被發現可能覺醒為嚮導這回事了。
——等等,可能剛才只是……錯覺呢?
兩個人氣氛融洽又不咸不淡地談天根本不需要什麼心力,說到底就是兩個一直沉默會覺得特別尷尬但是又誰都不肯先離開的傢伙在這裡進行誰都想停下來的禮節性談話而已。
誰都沒有上心,所以在一方突然想要扭轉話題的時候,也沒有被另一方發覺。
奧列格在心裡按拍子複習樂譜,一點兒心思都沒放在嘴上說的話里。
反正都是些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東西。
所以在話題終於轉向某個危險方向的時候,青年人沒有自然而然地說出謊話,而是不易察覺地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