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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霄停手之後,男孩兒先拿著藥瓶放回了原位還小聲說了謝謝,然後再蹬蹬蹬跑回陳霄對面,努力把自己放到了正對著陳霄的小椅子上。
男孩兒努力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得板正,眼睛正正地對著父親,像是在家裡想要認真地詢問父母關於自己的問題時的樣子。
「爸。」
嚮導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反應的速度似乎被放慢了至少三倍,「什麼?」
「爸。」男孩兒又喊了一聲自己的父親,「媽媽不在了,對嗎。」
「……是。」
「以後她再也不會和我說話了,我也再見不到媽了,對嗎。」
「是。」
「那。」陳容聲頓了頓,「爸,家裡媽的錄影和照片還有嗎。」
男人費力地思考了很久,然後才給出了回答:「還有,只要我們回家……你就能看見留下的有多少。」
陳容聲沒有再問問題。男孩兒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父親身邊。然後努力把自己的父親在床上按平,拖著被子直接把它蓋在還是一身灰土血跡的陳霄身上。最後男孩兒也鑽上了床,把自己塞進了父親懷裡。
「該睡覺了,爸。」兒子小小的身體在父親懷裡開始顫抖,「睡醒了,媽媽就回來了對吧。」
陳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用力捋過小英傑背部的骨頭,試圖讓兒子平靜下來。
這一天所積累的厚重疲憊落在了他身上,不過瞬間,嚮導就陷入了睡意的昏沉里。
——————
陳霄置身於無盡的星空中。
這不是真正被觀測到的太空,而是更像是人們的想像中的樣子。純淨銀色的光芒從精巧如銀匠精心製作的星體中散發出來,照亮了深沉純淨的黑暗。
星星們按照自己的規律不停運行,離他忽遠忽近。嚮導看著那些不斷掠過自己身邊的星星,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觸——在接觸到的一瞬,星體的一部分瞬間虛化,在離開他的手後又再度凝固。
這是精神領域,屬於哨兵和嚮導的特徵之一。
每個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領域都不相同,都在某些特徵上反映出了它們主人的特性。而這片星空不是陳霄自己的藍天雪山。
但也不可能是那個哨兵少女的——哨兵的領域受他們的領地意識和相對更弱的精神幅值影響,出現無邊際廣闊自然景象的至今仍是個案。
——這艘飛船上,還有第二個嚮導?
在陳霄思考的同時,一片純白色落在了他身前的星體上。
那是只美麗的巨大的天鵝。除去上喙的一點黃,全身都是純粹到極致的白色黑色。纖長的脖頸微微向陳霄彎過去,優雅地發出風聲般的鳥鳴。
嗒。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應當是領域中心的方向傳來,那是領域主人提示她將到來的聲音。
男人隨著聲音轉過了眼睛,看見的是今晚突然出現又突然被哨兵少女拉走的女子。
——她美得好像在發光。
名為西茜婭的女子看起來大概是二十多歲。當然,對於哨兵和嚮導來說,他們比常人更緩慢的衰老讓他們在青春期後總是看起來比同齡的普通人更年輕一些,也更不好判斷年紀。
她令人屏息的美更是模糊了她的年紀。
在精神領域裡,現實中的茫然和沉寂從她身上盡數洗脫,她只是站在那裡微笑,就讓人看見了古老傳說中的仙女。
然後仙女向陳霄走過來。
陳霄平淡地看著她,然後禮貌地轉開視線。
他應該就是被眼前的女人拉進了她的精神領域,但是陳霄不知道西茜婭究竟想要做什麼。
精神嚮導和精神領域都能反映它們主人的想法,但是他感覺不到任何情緒。除了自己控制不住的感知被外力一點點收攏。可這種事情不在精神領域也一樣能做,只是讓陳霄有點兒驚訝——說真的,在華夏大部分嚮導都擅長安撫和收拾哨兵(在他們失控到想要強迫嚮導與其結合的時候),但是沒幾個華夏出身的嚮導在年輕的時候就能解決同伴的失控。
哪怕只是像陳霄這樣的輕微問題。
男人一瞬間想到了塔。
據說塔出身的嚮導都擅長處理嚮導的問題(甚至比處理哨兵的問題更甚,沒誰想知道他們是怎麼練出來的),但是塔不可能放一個沒有結合的嚮導(很明顯,他身處一個只屬於一人,沒有任何另一個人的思維元素加入的精神領域)和另一個哨兵一起亂跑。
不過陳霄的猜測也只持續了片刻。
西茜婭向他伸出了手,輕輕捧起了男人的臉。
一雙黑曜石對上了陳霄的眼睛,然後太空中的星體開始加速旋轉,直到一顆金紫色與水色交織的星球停在了女人背後。
茶色的眼睛驀然睜大。
星球飛速拉近,從如同一顆珍珠般迷人到能勉強分辨出城市,再到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人們在建築中穿行……
女人不知何時放開了手,可陳霄已經注意不到了。
男人只是看著名為巴特沙的星球殘影,乾涸的眼眶中淚水狂涌。
——這是……這是我的記憶。
這是陳霄的記憶,關於巴特沙這顆星球,關於這次全家出遊,關於徐璐的最後的記憶。
它被女嚮導讀出又加以展現,被放大又縮小,最後落在陳霄眼中的,是妻子仰頭靠在椅背上,被紅色染透了胸口之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