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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像是某本小說一樣,一個人做了一件壞事,然後這件事情拉開了遮掩著噩夢的幕布,成了所有命運纏成一團絞線的開始。
布哈尼爾·費里耶維奇·葉立坤當然會憎恨推下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的人。
哪怕他只是那場潮水中被傷害的某一個人。
正因為他是那場潮水席捲帝國時被傷害的某一個人。
夏梵特·費爾德巴赫舉起手,示意皇帝陛下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大師不想知道更清楚點兒就算了。」
皇帝陛下歪了歪頭,轉向了視頻另一端咳嗽到喉嚨可能需要西瓜霜含片的赫爾穆特·毛奇。
「你還有要告訴我的事情嗎?」
情報局副局長眉毛一挑。
「我在聖特雷薩星省的下屬告訴了我一件事——似乎聖特雷薩開始流傳一種據說能安撫機械,讓它們不要『活過來』的音樂。」
夏梵特·費爾德巴赫的方向上,突然傳來了流暢的音樂聲。
「我只是傳達消息而已,大師。」
赫爾穆特·毛奇的嘆息聲被淹沒在陰鬱、似乎沒有主題的鋼琴聲中,男人也沒有生什麼氣,只是在關閉視頻通話之前似乎露出了一個笑容。
鋼琴演奏的旋律突然上揚。
純淨明亮的C大調在陰鬱雜亂又不得不讓人承認華麗繁複技巧冗雜的裝飾音符中抬起,如同雨霧陰雲罅隙間隱隱透出的陽光。
旋律不斷前行又不斷回溯,不斷拋棄一切人們後加的樂律裝飾,回歸古典時代端莊純淨也不得不承認單純老舊的調子。C大調的變換越來越簡單純淨,洗脫掉裝飾音後逐步抬高,向著無法更高的方向一路前行——
「浮士德?」
夏梵特·費爾德巴赫在把旋律完全交付給名為燕妮的人工智慧之後才轉過身,點了點頭。
老人臉上還是帶著平靜的微笑。
「沒錯,浮士德。」
有著鮮紅胸脯的知更鳥發出了一聲鳴叫。
皇帝陛下垂下了兩點深海倒影一般的眸子。
「這不適合我。」
「或者吧。」夏梵特·費爾德巴赫漫不經心地聳了下肩膀,「人和人之間是不可能真正相互理解的。」
「所以你覺得我像,但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胡安娜把頭歪向另一側,「但是星鯨呢?它們能不能理解我們呢?」
「……我不知道。」
老人終於在說話的聲音中透出了無可奈何。
「我只能用音樂進行嘗試,但我永遠不可能知道它們是不是聽懂了我的曲子裡在說些什麼。畢竟那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太空生物,而不是人類。」
「就像我也只是用音樂配合儀器進行聲波轉換來模仿星鯨的歌聲,直接用音樂來遏制VOS鈷石內意識的行動——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又怎麼不可能呢?」
「起碼我們還沒遇見像是悖論那樣毀掉我們一切努力的問題,那麼為什麼不繼續試試呢?」胡安娜的聲音平靜冷淡,像是剛才沒笑過,也沒惱怒過。
「我們總不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別的物種身上。」
「那你不太應該指望我,更應該讓科學家們努力才是。」
伴隨一個足夠高亢輝煌的收尾音,以浮士德為主題的旋律停了下來。
浮士德在天堂見到了成為聖女的瑪甘淚。
——我可一點兒也不想在死後遇到我那位愚蠢的大哥。
「你也可以去帝科院試試聯繫誰研究一下,我想能混到帝科院的人還不至於拒絕皇帝陛下喜歡的音樂家。」
胡安娜終於挺直了腰背,把自己從一個球的姿態解脫了出來。目前只穿著一套衛衣牛仔褲,完全無視帝王著裝法則的皇帝陛下坐姿端莊,看起來終於有了些難得的正式姿態。
「我也希望費爾德巴赫大師能和我們的科學家合作,找到更多控制Viathan的方法。」
「這可真是……我只是個作曲家啊。」夏梵特·費爾德巴赫自己的手落在了鋼琴鍵上,和燕妮來了個愉快的合音,「討厭我的這首曲子也不用用這種方式威脅我吧?您自己都知道這是一個多不靠譜的主意。」
「說不定呢?」胡安娜·阿麗西耶夫娜看起來還想說點兒什麼,但卓婭·戈萊的當頭一擊截住了皇帝陛下不知道向什麼方向發散的思路,「好吧好吧卓婭我們討論點兒別的——所有人都回來了是吧,我覺得我們可以根據我們的進化者們收集到的數據展開新的模型建立工作了?」
「對的還有舒拉那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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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災難之後,人們會重新聚集起來。」
西茜婭·李手裡把玩著一塊切割分明,拿來做標本而不是做研究的VOS鈷石,在布哈寧教授偷偷摸摸針對Viathan展開研究的研究室里和老教授聊天。
「因為這一次是災難。人們在面對災難時是會聚集起來的,不管是互幫互助還是趁機掠奪,人們都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面對災難時,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這聽起來真讓人不快。」
布哈寧在實體鍵盤上敲敲打打,沒有抬頭去看情人或者戀人或者愛人為之而死的那位關門弟子。
老人這段時間精神了不少也像是老了不少,大概是好事和壞事交錯著落在他身上,以致布哈尼爾·葉立坤呈現出了如今這般複雜古怪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