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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林娜和夏梵特兩個理論上有資格點評這表演貼不貼合的人反而沒有看這個的興致。
哨兵和音樂家一起上了九點這棟樓的最頂層,在設計上既保證了安全又美觀的房頂甚至可以直接躺在上面,直面大概也用全息投影參與了布置的星空。
不然就算奧洛娃是將污染降低到了極限的生活星球,其實也看不到這麼多光輝清澈的星星了。
更別提此刻此處地面星空兩種光輝交互交映的美麗景象。
雖然說有點兒貶低自然,但自然確實不可能隨便就誕生出這種電影鏡頭一般正正好好符合人類審美的景色。
依靠著高強度透明材料護牆坐在最邊緣的哨兵想著這些不知道算批判還是什麼的念頭,在老音樂家用力咳嗽了好幾聲之後,才不情不願地將自己的腦袋轉了過來。
——大概也是些勸說吧。
——儘管知道絕對是出於好意但也是真的不太想聽……
「還有遺憾嗎?」
——啊?
哨兵快速眨了兩下眼睛,然後才正對上老音樂家那雙剔透的藍眼珠。
和他孫女總帶著天真的並不一樣,這一雙顏色可能更深一些,看起來也更讓人心情平靜。
此刻,這雙眼睛正帶著些微的笑意看著終於和自己對視的紫眼睛。然後,這雙眼睛的主人對著她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還有遺憾嗎?」
大概是懷疑社交障礙的哨兵不理解,夏梵特·費爾德巴赫用單手撐著下巴,轉過來看著她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是我決定跟著你來到帝國的時候一樣。」
「奧蒂那個笨蛋大概沒想到,但只要我們兩個保持沉默,是有資格像是陶德夫婦一樣離開的——甚至離開帝國也可以。」
「現在這位陛下也會願意為我們做這個擔保的。」
「……確實如此。」
「但我還是想來。」
夏梵特·費爾德巴赫笑了一下:「反正就算因為判斷失誤在帝國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的。反倒是來到帝國,看到了有趣的事情,徹底推翻了過去第十部 交響樂的主題,寫完了這一部交響樂的我,就算真的應驗了詛咒,也沒有什麼遺憾到『啊為什麼我就這樣死了的』的事情了——因為這樣的事情已經全部完成了。」
「那麼,你呢?」
帶著灰調的紫眼睛眨動了幾下。
然後,或者說沉默了很久以後,哨兵清涼的聲音才接著問句響了起來。
「大概是……很多吧。」
「是那種一想起來就恨不得大喊煩死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想做的事情的樣子。但是基本上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像是想要像華夏幾乎所有人一樣,老老實實蹲在學校里上十三年基礎教育,考個好大學,然後想辦法留校……或者有個真的屬於我的,不會隨時需要上交的房子;和CC用最正常的方式互相認識……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算遺憾也沒什麼可做可挽回的。」
林娜往後一仰,頭顱仰出了護牆的範圍。
「所以想起來真的是煩死了,一點兒也沒有去彌補這些東西的願望。」
「但是偏偏……偏偏……」
「偏偏怎麼都都是不可能實現,但卻一直想要的東西?」
「嘖。」
「啊……是啊。」
林娜挫敗地對著星空笑了笑:「所以哪有什麼不留遺憾的結束啊,只有能做完的就趕緊都做完吧。別因為我的拖延再出什麼損失就好。」
「至於遺憾……哪有力氣去管了啊。」
「聽起來真糟糕。」
夏梵特回應的聲音很平淡:「那我問一下,還來得及聽我的第十交響樂演奏會嗎?」
「你還有寫完的一天?」
哨兵轉動了脖子,做出一個轉回頭的動作。
「我以為你真的要寫到你再也不能寫的那天。」
「老人家還沒有那麼拖拉。」老音樂家笑了笑:「我已經寫完了,現在正在挑選合適的樂團,要是磨合足夠的話,七個月到九個月之後就能聽見了。」
「居然真的……現在的主題不是曠野也不是荒蠻了,你推翻重寫的是什麼?」
「夢想家。」
「啊?」
老人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清淡。
「頑固又天真,卻為了達成夢境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大夢想家。」
「……起名的時候注意點兒,別出貝多芬的慘劇。」
「我當然會注意這個。」夏梵特笑著回答:「所以做夢的人怎麼樣?」
「糟糕透頂。」
「正身處仲夏夜之夢的人也會這麼說嗎?」
「正因為身處仲夏夜之夢。」
哨兵帶著灰調的紫眼睛看了過來,讓人想到和現在的天色完全不相和的最後一抹暮色。
「所以才一直清楚地知道,人總要醒過來的。」
「聽起來真喪氣。」
「這是現實。」
「那為什麼不接受現在的現實,非要把夢境落到地上?」
林娜·阿德爾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像是被挫敗了一樣笑了起來。
「這樣聽起來真糟糕對嗎?一邊說著做夢總要醒過來,一邊拼命把夢中的東西落到現實上——簡直像什麼欺騙小孩子的大人。」
「也或者是一直不肯長大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