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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會哭?
卓婭的手指不自然地放了下去,不再碰觸胡安娜的臉,卻也在同時被砸落了一顆水珠。
事務女官端肅的臉被這一滴水珠砸出了裂紋,透出的似乎是沒辦法鎮定也沒辦法嚴肅的慌亂。
「……你在哭?」
「我在哭嗎。」
女大公回應的聲音沙啞平淡,奇怪地甚至仍舊氣息平穩,沒有任何肌肉抽動帶動起來的痕跡。
她似乎不是在哭,只是被洋蔥熏了一下。
不然怎麼可能有人在悲傷的時候只是在落淚。
胡安娜垂落在地上的兩隻手突然抬起了一隻。
然後被主人胡亂往臉上一按。
似乎一直都沒有發現自己正在流淚,所以還需要靠手指的觸感來確認對錯。
「……我在哭啊。」
謝斯托娃女大公的聲音像是在嘆息,但是在確認了自己確實在流淚之後,她終於抬起了臉。
被淚水黏在臉上的頭髮讓她看起來簡直是剛從水底下冒出來的,幸好能看見她這樣子的只有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出去的卓婭·戈萊。
然後胡安娜沒有去管自己仍舊平靜流淚的眼睛,只是艱難地、努力地、拼命想要控制住臉部僵硬的肌肉,對著卓婭露出一個笑容。
只是這樣子看起來可笑又滑稽,像是一個沒往臉上塗油彩的小丑。
「……別笑了。」
基輔羅斯家族深海藍的眼睛沉默地看著卓婭。
事務女官則是再一次把手指落到了自己主人臉上,幾乎是強硬地試圖撫平那些開始抽搐的肌肉纖維。
「別笑了。」
卓婭直接在女大公臉上擦出一片紅印,事務女官也不在乎這個,只是繼續用力捋開胡安娜扭曲的肌肉,輕聲重複了一遍。
「沒誰看見你哭了。」
「你這混帳自己沒事兒玩洋蔥就別嫌丟臉。」
胡安娜突然反扣住了卓婭的手指,放棄了自己對表情控制的一切努力。
「卓婭,我在害怕。」
事務女官猛地抿了下嘴唇。
「他沒有那個膽量的,他就是一時衝動——我們的皇帝陛下是個怎麼只有膽子玩平衡遊戲挑撥左右不敢自己開創新局面的膽小鬼我們不是都——」
「我在害怕。」
「沒關係的,軍隊向我們透漏消息就代表他們選擇站在我們一方了我們現在還有應對的餘地——」
「我在害怕。」
亞利桑德羅六世調動首都星域兵力和封鎖謝斯托娃女大公領地的消息是掩藏在帝國對利馬斯特星域出兵的各種信息之後的,但是傾向皇權的那些貴族們的動向不是,所以該知道的人都知道這是皇帝想要做什麼。
威脅,震懾,警惕,或者……別的什麼。
胡安娜更清楚,就算這只是皇帝陛下的一時衝動,塔也會盡全力讓它成真。
在VOS鈷石帶來的新時代註定要更改嚮導和哨兵關係的時候,塔絕對不會希望有一個強硬派立場是唯能力論而不是完全偏向進化者的大公出現——更何況這個大公還是最有力的皇位競爭者。
別提法典,法典對於有能力的人來說也就是狗屁。
「我可以詐死,可以走,但然後呢。」
隨著VOS鈷石而生的新計劃新格局會失去成型時最重要的掌控者,誰都不敢保證在失去了最強力的那隻手暗中操縱後,它還能不能形成站在帝國最低處的人們所需要的漩渦。
畢竟這一次形成漩渦的不只是局勢和利益,推動它成型的更多力量來自於陰謀。
所以它隨時可能因為其他人的欲望而失去控制,跑向留共不希望它走向的地方。
而這又是不可能對更多的同志說出真相的計劃。
「但然後呢?」
紅胸脯的知更鳥在虛無中輕聲啁啾。
「起碼現在,我們不能失去的不是我,而是謝斯托娃女大公能調動的資源和持有的影響力。」
「不是這樣的。」
卓婭·戈萊反駁的聲調和胡安娜·阿麗西耶夫娜的差不多一樣平靜。
「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
「那是用來喊的口號。」
女大公那雙仿佛一片海底剪影般的眼睛仍舊在靜默地流淚,像是它們和主人的悲喜並不相干。
「而不是真正行事時的指南。」
留共不能失去的從來都是謝斯托娃女大公目前持有的權柄。
留共不能失去的從來不是胡安娜·阿麗西耶夫娜·謝斯托娃·基輔羅莎。
哪怕她是它的建立者,浪漫一點或者可以說是它的母親。
沒有笑,卻也做不出什麼興奮姿態的女大公攥著卓婭還停留在她臉上的手指,用接近溫柔的視線審視著想要反駁自己的老朋友。
「現在一切都還沒有完成……局勢還沒有發展到我們計劃的模樣,謝斯托娃女大公還必須存在不是嗎。」
有著鮮紅胸脯的知更鳥在虛無中歌唱。
它沒有雪白胸脯的同伴那麼天真甜美的歌聲,但還是固執地在虛無中一遍一遍地歌唱。
「我得活下去——不對,是謝斯托娃女大公得活下去。」
——怎麼活下去呢?
去阻止皇帝陛下一時的興起,或者阻攔塔堅定不移地為新時局的到來而做準備的行為——
反正都是一樣的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