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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蟲子?還是烤蟲子?
孩子好像察覺到她的驚愕,淡淡道:「不吃嗎,你不吃,我就吃了。」
「不,我吃。」薄雲知道現在她急需食物補充體力,就算是蟲子也行,她抬頭,想笑笑對這個孩子道謝。
然後她看到了一雙銀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瞳色在陽光照射下有流光溢彩的色澤,只是由於瞳孔很大,所以當這雙眼睛在看著你的時候,好像並在看你,而或許它並沒有看你的時候,又好像在看你。
這雙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銳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之力——因為它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而人們都相信,事有反常必為妖。
孩子很敏感,一察覺到她驚異的目光,立即往後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要逃跑。
「等一下,」薄雲勉力拉住他的衣袖,這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破得有很多洞了,她輕喘了口氣,請求他,「你能不能給我找個地方歇息?我現在很虛弱。」薄雲從腰間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這個小玩意,送給你,你拿去當鋪,可以換幾兩銀子。」
孩子不說話,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忽然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我是怪物,你不怕我?」
薄雲微愕,隨即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那時萬王蠱還只在臉頰留下一小片紋絡,但已很打眼,看起來就像罪犯的刺青。薄雲指指自己的臉,朝孩子一笑:「那我也是怪物囉?」
孩子緊緊抿著嘴唇,過了好一會,他才接過薄雲手中的玉佩,小聲道:「跟上,走丟了我可不管。」
薄雲沒想到,孩子將她帶回來他自己的家。
不,這個家或許不能稱之為家,籬牆已殘破,屋檐也漏水,圈欄里什麼家畜家禽也沒有,一貧如洗。
這個男孩子,他是一個人住的。
「不想住你可以走。」孩子冷冷哼了一聲,隨即飛快地跑出了屋子,薄雲已沒有力氣追他,她連問他一句「去哪兒」的氣力都沒有,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躺,就是半個月。
而一住,卻是一年。
「鎮子上的人都說我是怪物,眼珠子是老天降下的詛咒,所以他們都不敢看我,」孩子的個子躥得很快,又長高了很多,他習慣性地將下雨用的斗笠戴在頭上,壓得低低的,以便遮住眼睛部位,「阿雲,你為什麼不怕看我的眼睛?」
聞言,薄雲不由得笑起來,她彎腰,用雙手捧起男孩的臉,輕柔地在他的眼瞼上各印下一個吻:「因為我覺得很漂亮啊。」
「雲姐,雲姐,雲姐……」
迷迷糊糊,有人在叫她,聲音飄飄忽忽,是很熟悉的人在叫她。
眼前有白光刺眼,薄雲皺了皺眉,適應了好一會才睜得開眼。阿飛漆黑的眼睛正定定注視著她,這倔強又冷漠的少年,此刻臉上居然浮現出擔憂的神情。
「怎麼這樣看著我?」薄雲起身,在車廂里睡覺果然很不舒服,她動了動脖子,全身酸痛。
「你哭了。」阿飛說完這句話,轉身掀簾出去,繼續駕車。
之前在路上已耽擱太多時間,為了早些到少林寺,兩人日夜兼程,連薄雲的小黃也寄在了客棧,換了一匹馬來趕路。本來和薄雲說好,夜晚一人駕車,另一人歇息,輪流著來,此刻已到了交換的時間,不見薄雲出來,阿飛想進去看她醒了沒有。
卻看見了她臉上未乾的淚痕。
她顯然在做夢,大概是不愉快的夢,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從緊閉的眼裡又滲出兩粒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淌下。
阿飛愣了一下,然後選擇了叫醒她。
與其在夢裡痛苦,不如醒來。
這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在夢中流了淚,那個夢一定是很令她痛苦的,這種感覺,他曾經感同身受,只是年齡漸長,他已經不會再做這樣的夢。
但最近,或許是因為那個人令他動了心,他的夢又開始糟糕了。
夜色之中,光線不好,阿飛沉默地駕著馬車,聽得車廂里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薄雲掀開車簾,倚著車門框坐下,抬頭拍拍阿飛的肩:「姐姐剛剛沒有哭,你什麼也沒有看見,懂嗎?」
阿飛輕哼一聲表示回應,但語氣里仿佛有輕蔑。
「啊呀呀,不要這樣嘛,姐姐也是歷經滄桑的人,就不准我有幾個傷心的往事嗎?」薄雲的語氣開始嘻嘻哈哈不正經起來:「好了好了,時間到了,小阿飛快去睡覺,我來駕車。」
阿飛巋然不動,一點將馬鞭交接給她的行動也沒有。
薄雲知道少年的固執,無奈之下,她乾脆沒甚形象地躺下,大半截身子在車廂里,卻把頭伸出去,枕著腦袋看星星。
「阿飛啊,」薄雲仰天看著看著,忽然開口,「我記得,你說你的母親在你七歲就離開你了,對吧?」
「嗯。」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
阿飛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呵呵……當娘的都喜歡孩子這樣評價自己,倒沒看出來小阿飛的嘴這麼甜,」薄雲輕笑一下,隨即又陷入了沉默,過了片刻,又忽然道,「那個孩子也這麼誇過我呢。」
阿飛淡淡道:「孩子?他把你當媽了?」
「滾!」薄雲戳了他一下:「死孩子真不會說話,人家可是把我當做他最好的朋友、最喜歡的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