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荊無命突然很害怕掀開這張車簾,他害怕帘子的那一端什麼也沒有,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夢境,他的痴心妄想。
「你不想見到我嗎?」車中那人又道。
荊無命終於掀開了車簾。
車裡坐著一個極美的女人。
她的皮膚白如雪,只是蒼白得不見血色,身體很不好的樣子。眉目如畫,修長的柳葉眉幾乎入鬢,一雙大大的眼睛靈動有神凝視你的時候,仿佛隱含笑意。她的唇同樣灰白,未微抿,臉上那種自信和堅強的神情,顯示她很有主見,絕不是柔弱無依的女人。
那樣貌,確和林詩音有幾分相似,卻比她更年輕,也更自信。
「你不認識我了麼?」她笑意滿滿地開口,只是出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荊無命心驚膽顫。
「你、你的臉,還有、還有傷……」從來討厭問問題的人如今滿腹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薄雲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是一陣咳嗽,咳得兩頰緋紅,呼吸困難,外面的風沙隨著帘子掀起進入車內,她似乎對此感到很不舒服。
荊無命連忙把帘子放下。但他人在車外,帘子一放下,他就看不到薄雲的臉,看不到她的臉,他就以為自己剛剛產生了幻覺,於是忍不住揭開一條小縫偷看她,確定她在才放心。看一會,放下了,又放下帘子,又不放心,於是再看,如此周而復始,顯得笨拙而可笑。
薄雲咽了兩口蜂蜜水,嗓子稍好些,見他如此,不由失笑:「都說了讓你進來。」
荊無命遲疑了一下:「我髒。」他的披風上儘是泥土和黃沙,會弄髒她的地方,惹她咳嗽。
「你不進來,我便生氣了。」她說。
他怕她生氣,怕她不理自己,拍拍身上的土,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車廂本來很大,不過多出一個人總會顯得空間狹小許多。而且荊無命太高,他縮手縮腳坐在車門邊上,拘束而難受,他神情很緊張,不敢看她,竟顯得惶恐又可憐。
薄雲的心頓時一軟。
他甘奉上官金虹的命令來殺自己,若說她對此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他不忍下手,但當他接受這個命令時,就意味著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遠抵不過上官金虹。
故而乾脆被他殺死的決定,其實不是幫他,只是自己賭氣,賭氣要看看如果真的死了,他會不會心痛。
被他刺中胸部的時候,薄雲是真的死了。脈搏全無,但她和常人不一樣,她身上帶著蠱,蠱蟲維持著她最後一點生命的氣血,當這點氣血散去,蠱蟲將如數從她體內而出。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便是解蠱之法。
林詩音匆匆趕來,便是為了把她身體內的蠱蟲更早逼出,然後再用薄雲這麼多年尋得的數味奇藥做為還魂藥引,保住她最後的氣血,回魂還陽。
這樣做的後果,便是她的臉重新恢復花容月貌,同時也失去百毒不侵的能力,內力失去一半,因為那致命一劍而摧殘的身體,要養很久很久才能恢復。
當薄雲醒來,得知這一後果,頓時沒有了欣賞這種張完美無瑕的臉的心思。
代價未免太大了,總覺不值。
而她醒來的時候,上官金虹已經死了,她在中原放出消息,道林詩音有個閉月羞花的妹妹要招親,這是林詩音的意思,她一直擔心自己大齡未嫁的妹妹沒人要,如今容貌恢復,她頭一個對招親的主意表示贊同。
可薄雲只想找到荊無命,她想這種消息定當把他招來。
誰知這時候荊無命已不在中原,想要的人沒有來,薄雲一氣之下便帶著阿飛和念安先行去了龜茲。
誰曾想會在路上碰到他。
「喝水。」荊無命把杯子裡續了蜂蜜水遞給她,乾巴巴地說,其實他只是想找點事做,好聽聽她說話的聲音。
薄雲斜眼瞧他,沒有接。
「餵我。」
荊無命的手微微一抖。
自從她出現,他的這雙手似乎就已沒辦法握劍。
餵女人喝水的活,他從來沒有幹過,第一次笨手笨腳的實踐,他居然心不在焉。因為她在喝水的時候,他卻在偷看她的臉。
荊無命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真的活下來了?沒有死?
「你要盯著我的臉看多久?」薄雲放下杯子,嘆了口氣。
荊無命立刻低下頭去不敢看她。
但她卻牽起他的手,那雙素白的手纖細而柔軟,十分無力,似乎一捏就會斷,荊無命連一點勁也不敢用,任憑她把自己的手舉起,然後輕輕放在她的臉頰上。
「你摸摸,是不是真的?」她輕輕笑道。
溫熱的、細膩的、柔軟的肌膚,光滑沒有一絲疤痕,叫荊無命有些不適應。她握著他的手,含笑凝視他,看得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
「怎麼會呢?我明明殺了你。」他傻乎乎地看著她,呆呆地問。直到話出口,才醒悟這是個多麼不合時宜的問題。
他慌忙地縮回了手,連一眼也不敢看她,生怕自己那雙恐怖的死灰眼珠嚇到她,或是曾經殺人無數的手會再次傷害她。
薄雲咬了咬唇,禁不住想笑。
原本對他還有的那點氣,一時間煙消雲散。
「說來話長,我路上再解釋給你聽罷。」
「路上?」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