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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無命,」他冷冷道,「過來幫忙。」
他雖沒有自己父親一半的武功,卻把氣勢學得很足,只是那個一身黑衣的斗笠人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上身筆直地騎在駱駝上,紋絲不動,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披風裡,斗笠遮住他那雙空洞可怖的眼睛和蒼白瘦削的臉。
隊伍里沒有人會和荊無命說話,他就像一個影子,一個幽靈,有時他會盯著天空或是一棵樹看很久,卻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是一個活死人一般的存在。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厲害,他們私底下甚至認為他的武功比上官飛要高出許多,所以有他在,即便上官飛發出任何毫無道理的命令,他們也不敢反抗。
上官飛討厭這個跟著隊伍末端的幽靈,他知道荊無命根本不是服從於自己,既然如此,他巴不得激怒他,好讓他自己離開。
若是以前,他也許會伺機殺了這個人,但現在不同,現在他的命很值錢,他是上官家唯一的血脈,不值得為此冒險。
今天是個不錯的機會。這裡已經是塞外,是安全的地方,他不再需要這個討厭鬼跟著。
「要麼來幫忙,要麼滾蛋,」上官飛冷笑一聲,「不要像跟屁蟲一樣跟著我的隊伍卻不幹活,我不需要這種廢物。」
荊無命好像聾了啞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這正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的一貫狀態。上官金虹死後,他表現得異常平靜,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打擊,他根本不關心上官金虹到底死於誰手,他不想報仇,不想任何事情,他只是漫無目的地跟著這個隊伍,或許哪天他不想跟了,自己就會離開。
但上官飛不能命令他。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下令於他。
沙漠的起伏如山巒,荊無命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珠一直仰望著那側的頂峰,極藍的天空下除了黃沙還是黃沙,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你們,也下來幫忙,」上官飛指了指另外的隨從,神情冷酷,「不用管他!」
他譏誚道:「廢物。」
不知這是指那些搬不動車的大漢,還是指荊無命。
更有可能是後者。
但荊無命仍然沒有反應,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沙丘的頂,一動不動,而神奇的是,在他的注視下,沙丘的頂上居然真的慢慢出現了一支駱駝的隊伍。
說是隊伍,其實也不貼切,那有四匹駱駝而已,兩匹拉著一輛烏黑的馬車,另外兩匹上各坐著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
那少年戴著遮陽的斗笠,濃眉大眼,相貌極為英俊,薄唇緊抿則令他顯得格外的倔強和冷漠,這少年正是阿飛。
少女全身都包裹在擋沙塵的披風裡,臉上只露出一雙動人的眼睛,明亮而有神。
「好巧啊,」少女望著沙丘下的馬隊,嘀咕道,「阿飛,要趕盡殺絕嗎?」這少女當然是念安,她和阿飛一起護送車裡那人前往龜茲,那裡生長著一味很特別的草藥,正是他們所需要的。本來林詩音也應該一起跟來,只是中原武林最近因為金錢幫的事情動盪,李尋歡的朋友又免不了要找他幫忙。依著他那善良好說話的性子,當然不可不幫,林詩音也只得帶著孩子留下來陪他,過些日子才能啟程。
「你們跟蹤我?」上官飛冷笑一聲,自知一戰無可避免,子母鋼環在手,蓄勢待發。
念安輕笑:「你以為自己有這樣大的面子?」不過是今日湊巧,他倒是自我感覺良好。
「阿飛,他的人頭值好多錢呢,你正好拿它換了銀子,不然怎麼有錢準備聘禮向我爹爹提親啊?」少女完全無視了上官飛的怒視,帶著情人間的嬌嗔與身邊的少年說話,阿飛的面色微僵,居然顯出幾分尷尬。
她說得似乎上官飛的命想要也是稀鬆平常,上官飛平生哪裡受過此等大辱,一怒之下發動子母雙環,喝道:「有命便來拿!」
阿飛注視著飛來的這個身影,靜靜等候最佳的時機,出劍。
子母雙環的奧義,上官飛未曾領悟,他的本事絕不是阿飛的對手,若有荊無命幫忙,或許他今天還能逃脫,但以他的自負和對荊無命的厭惡程度,是絕不可能接受此人幫助的。
荊無命也沒有興致幫他。
上官飛對他而言是個完全無關緊要的人。
他甚至也對這對少年少女毫無興趣,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沙丘上那輛烏黑的車。
車簾被揭開一角,一隻纖纖素手扶著車框,那手蒼白而皮薄,能看見肌膚下一根根血管。
素手的主人掀開帘子,仿佛隨意地朝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極輕極淡的一眼,一眼便撞進荊無命的視線,令他的瞳孔微微一縮,跳下駱駝,飛身朝那人奔了過去。
但那人已將帘子放下。
荊無命站在車外,定定地望著那遮得嚴嚴實實的帘子,呆呆的一動不動,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這麼久以來,他早已忘記如何使用面部肌肉來表達情緒。
而如今,似乎連說話的功能也失去了。
念安站立在旁,沒有說話,卻將自己的駱駝拉得遠了些,以免影響到這兩個人。
車裡傳來輕輕一聲嘆息,荊無命的心也為之揪起,他聽她嘆了口氣,道:「你進來吧。」
這聲音多麼熟悉,他絕對不會忘記,卻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她不是已經被他殺死了嗎?為什麼,為什麼還活著?這難道是他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