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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予義憤填膺:「你打人不承認!」
若陀戚戚點首:「還在裝傻充愣。」
摩拉克斯眼中漣漪不動,他捧甌淺酌,讓唇齒浸香,才無辜又道:「兩位在此賦詩,韻腳倒是押了尾,只不過所言很是新鮮,此種說法,我聞所未聞,還要請二位為我釋疑。」
魈見山主和龍王都用「這人又開始了」的鄙夷眼光去睨帝君,帝君八風不動,只是唇角微勾。然而友人又開始大聲密謀怎麼才能大模特摸他髮辮,他微乜了一眼身側,只聽龍王和山主又是縮頭痛喊,更多的松子砸了下來。
魈有些想笑,又不太敢。帝君平素淵渟岳峙,但在山主和龍王面前,好像……會多出七分促狹來。
「好啦,我下次再想,別彈我腦殼啦!」華予雙手遮額,比出個叉。等了一會沒等到暗器,她偷偷把手放了下來,旋即直起腰。華予翻掌拿出頂新花環,側身遞給若陀:「算了算了,既然都把摩拉克斯的那份給了,你的也給你。」
若陀伸手接過花環,他左翻右看,花如美玉,香氣馥郁,只是少了點什麼。他嘖嘖一聲,搖頭:「別說沒摩拉克斯的精緻,花開得也沒摩拉克斯的大,臭小花,你可真是偏心摩拉克斯啊。」
華予剛把自己的花環戴好,聞言理直氣壯地回道:「我怎麼不能偏心摩拉克斯了?我世上第一偏心他!摩拉克斯是這樣好的鐵匠,難道你就不曾偏心他了麼?」
若陀瞅眼華予腦袋上與他那頂別無二致的花環,他把繁花環戴在頭上,嘆著氣道:「我可不像你,對摩拉克斯偏心的明目張胆。」
華予哼哼:「那又怎麼樣,我就是最喜歡摩拉克斯!」
竹林里遠去的對話再度席捲了魈的腦際,他猝然抬首,見帝君眸如月牙,遽然微笑起來。他琥珀的眼瞳里一片空明,就像聽聞的是再坦蕩不過的事,好似方前魈窺得拈蒼耳的一眼繾綣是場錯覺。
「……摩拉克斯,這什麼啊?」
還沒回復華予的大放厥詞,若陀道一聲無奈,魈一怔,他側目望去,陡然露出古怪神情,他用力抿緊唇。
若陀龍王頭左遽然長了朵金珀玉雕的花。岩王帝君的手藝值得信賴,玉花層疊纖薄如羅紗,吐蕊姝麗明妍,只是花身太大,遮住了他的左耳,垂到了他的脖頸邊。
與此同時,龍王的右邊也驟然生出朵色澤嫣潤的黃杏來,這下是真花了,只是大小同玉花一模一樣。……比起簪花,更像倆巨形銅鑼別龍王頭顱兩側。
華予一手撐桌,把臉立馬偏過去,她為了憋笑,連雙眼都閉上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摩拉克斯斬殺海怪的事了。」若陀抱胸沉思:「那次摩拉克斯應璃月人請求,非要自己去抓那黏糊小海怪,一隻只捉到一腦門陰影。小花自告奮勇要消除摩拉克斯對海鮮的心魔,把人拉去看她表演剁海鮮,我就在旁邊負責打銅鑔吆喝。不是,我也就是那次沒忍住,在你喝那碗碎的連你自己都看不來形狀的海鮮粥,碰了兩下鑔鼓舞人心而已。摩拉克斯,你這是尋私報復?」
摩拉克斯明快的眼睛朝若陀眨了眨:「那種久遠的事,誰會記得?與你說的無關,你耳邊花更碩,正是你要的偏心。」
若陀嘴角一抽,他索性看華予:「那你呢?」
華予轉過臉,她斂了全部的戲謔,滿幅鄭重其事:「陀啊,你這都不明白嗎?我第一偏心摩拉克斯,第二偏心你啊!」
說完她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越笑越大聲,幾乎要捶到地底里去,連摩拉克斯也忍俊不禁,若陀雙手抱懷,睥睨一切:「……一群煩人傢伙。」
他忽而又復了笑,把揣在胸口的手放下:「我才從在層岩巨淵過來,有礦工在裡邊找到種新礦石,比夜泊石還亮,我去取了給你們打些器物吧,你們真是上輩子向我來討債的——醃篤鮮燉好了吧?可別燉過頭了。」
帝君頷首,描金的纏枝碗筷玉杓出現了魈面前,紅瓮無風自來,雪花湯頭合筍肉倒在碗中。鮮香濃郁四溢,華予吞咽口水,她陡然一拍腦袋:「哎呀,忘了魈了。」
還沒理解山主的意思,他頭上遽然多了頂花冠,帝君和龍王也灼灼看來,腦門上陡然沉了不少。魈在光瑩白玉桌面上,看到翠柳條間除了別有水潤鮮花,又突然多綴了晶亮玉花和黑鐵花。他倒吸涼氣。
「這樣就齊了,開吃開吃!」
山主吆喝著攥住了筷子,他們三人邊吃邊笑,甚至山主還在挾了筷添他碗裡,雙目放光地讓他多吃快長大,帝君和龍王也一副身深受迫害地給他碗裡添菜,企圖轉移山主對毛絨絨的注意力。
他吃得戰戰兢兢,卻在他們的談話里放鬆下來。帝君他們間的情誼,大約和他與浮舍他們一樣,所以他在竹林里聽到的帝君和山主的談話,並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微風吹過,翻飛的竹葉片遽然落在魈的肩頭,他伸手去摘,卻遽然嗅得一絲桂香,他仰頭。
帝君花環柳枝間,粒粒如金栗的桂苞開了。那花環上綴了許多的木樨花,珠英綺粲,風一吹,天香自飄。
可眼角餘光里,魈又看見山主的鬢角,猝然有從未見過瑤玉花綴在發間垂芳,鬱金瓊蕤悄然綻開,像玉器有了生命,傾吐出氛氳清香。
木樨為岩客,那何嘗不是一種偏愛?
熱意幾乎又要回到面上,魈胡亂往嘴裡塞著筍肉。他吞噬過無數美夢,所以大概明白,他窺探到的情狀一角,或許不到他所見的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