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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中一片混沌,她只知道若陀控制不了自己,她不能被他所傷,否則若陀一定會難過。
「若陀,清醒點!我是小花!」
華予情緒激盪,幾乎喊破了音。手持的槍尖還在向下淌著鮮紅的血,她把若陀的臂膀劃傷了。
她與若陀認識千年,從未動過這樣的手,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與他動這樣的手呢?
華予不自覺地牙關發顫,握槍的手也在不斷慄慄,她眼睜睜看若陀瞳眸紅光瘋閃,用流血的手撐起額頭,他在痛苦掙扎,她卻一點辦法沒有,甚至他如若還要殺她,她還必須奮力反抗,阻下他的舉動。
抓撓前額的手遽然停了下來,若陀把手放下,他的指甲刺破了額上的肌膚,一道蜿蜒的朱液流了下來。
殷紅從他右頰滑落下頜,若陀仿佛做了場噩夢,他朦朧的睡眼遽然甦醒,瞳子也變得比以往清明:「小花?……抱歉。」
大約是感到疼痛,他把右臂掰到視野里,瞧了眼自己胳膊的傷,若陀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還好,受傷的是我不是你。你反應的還挺快,不愧是有師從摩拉克斯——所以你就少擺這種又哭又笑的臉,小狗撒尿嗎你是?」
華予用力吸了下鼻子,和他犟:「滾啊你!你才是狗!說的好像你沒教過我槍術一樣!」
若陀哈哈大笑起來,他唏噓一口氣:「我感覺我做了場很長的夢。」
「什麼古龍王,就和我沒什麼關係,是吧?」
他又掄了掄另一條沒傷的胳膊:「我覺得我好了。話說,你不用代摩拉克斯天天跑我這,摩拉克斯都沒許你天天來,你偷來這幹什麼?吃你的山神祭貢品去,看你晃煩得很。」
龍王和山鬼的情誼永遠是狗嫌貓厭,華予啐了一口:「我早吃過了,看你才煩。……你真好了?」
若陀澄亮的眼睛看她:「真的啊。」
的確看上去與往昔不一樣,像理智回了籠,整個人也變得妥帖起來。
雖然華予還不太確信,但若陀的磨損來得猝不及防,或許去的說不定也是同樣道理呢?
若陀的情況持續好轉,來看他的摩拉克斯也露出了暌違已久的笑容。雖然未出結界,若陀借著自己磨損突然發作錯過了海燈節的禮物交換的蹩腳藉口,還狡猾地坑蒙拐騙華予:「這礦石是海燈節的,不夠,怎麼也得加上祝賀我痊癒的吧?小花,你這哪夠份量?」
氣得華予拍桌連聲嚷:「得寸進尺啊你!礦石是吧,之前我聽風神說,雪山上好像有叫什麼星銀礦變異了,晃得像天上的月亮,我現在就出發去挖。今兒讓你開開眼,看看什麼叫份量!」
若陀睥她:「拭目以待,你要找到五十枚,琉璃亭新月軒,我給你擺七天流水席。」
「成交!食言吃石頭!」
她在摩拉克斯的見證下,和若陀擊掌立了約。變異礦石難尋,華予二話不說,憋氣一路跑去蒙德。她與風神打過招呼,便在雪山上傾力搜尋。
她把若陀的磨損拋之腦後,不知道有個詞叫迴光返照。
以至於她神采飛揚捧著超出規定數目的礦石回來,想痛宰友人一頓時,入她目的卻是傾覆的房屋,凝固的血,子民的淚。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龍蜥的屍體,死去的人。
一切已成定局。
華予仿佛到了光怪陸離的世界,整個人都在天旋地轉,她居然一瞬間便明白了過來,這裡發生了什麼。
她聽到魈走過來的腳步,他的話像在水面盪開的漣漪,在她耳中扭曲成含糊的嗡語:
「……說……人類破壞了他賴以生存的地脈……」
「帝君……和……從層岩巨淵……打到南天門……」
她從渾噩中仰起眼睛:「摩拉克斯呢?」
魈艱澀答她:「若陀龍王自願被封印在南天門的伏龍樹下,帝君,也還在那裡。這裡有我們處理,您去……看看吧。」
她遽然發足狂奔,腰間佩戴的羽飾在風裡飄搖成直線,辛夷從她頭上幾乎要翻落過去,她跑的白髮迸散,終於在南天門的山谷見到了摩拉克斯,以及他身邊參天的樹。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駐足在染上腥氣的陂澤里,凌亂髮絲從額上滑落,華予舉頭去看春日裡峻茂的樹。原本應是翠綠枝梢,黃葉卻在山風中萋萋作響,邊緣泛了血一樣的緋。皴皮樹身上生了元素力的紋路,它們流動著幽藍的色澤,運轉不休,齊力鎮壓著樹下的盤踞的凶物。
摩拉克斯站在那裡,風不停拂過他黑茶色的發,金紋邊的雪白兜帽在輕輕晃動,可站在那裡的比起人來說,更像尊停了呼吸的石像。
他還提著貫虹長槊,槍身上殘留有友人的血。
她劃傷了若陀都害怕的要命。摩拉克斯呢?
華予踩著水一步步趟過去,紗裙被打濕,在芳草搖曳的皋原拖出水痕。她走到樹下佇立的石碑前,上面鐫刻的「壓惡龍於此」猝然映入她眼帘。
她的面頰劇烈抽動一下,又復歸安靜。
「惡龍。是啊,毀了屋舍,害了人,你活該被封在這,那些人不欠你。」
華予陡然把手裡的布囊往石鎮子一砸,素布驟散,清如蟾光的礦石紛紛下墜,像坍塌支離的落星,釘鈴撞擊石板,她歇斯底里地嘶喊:「沒誰欠你!」
不會有人再來罵回她了。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四周春華突然褪去了顏色,華予只覺得舉目荒蕪,寂靜極了。該走了,這裡什麼也沒有了,這裡只有惡龍,沒有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