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或許是因為他們活的都有夠長,所以,也會對失而復得的朋友涌溢顧眷。他跋山涉水來到這裡,與朋友相會一刻,便滿足了風的珍惜了吧。
「既然禮物送到,那麼就再見了,我的兩位老友。」
眼角瞥到小華予將手心裡的蘋果糖拎起剝衣吃掉,大功告成!溫迪退後一步,撒腿就跑,他的喊嚷在疾風裡徜徉:「忘說了,這是蘋果味的酒心糖,哈哈老爺子拜拜了您嘞——」
鍾離:「……?」
鍾離緩緩看向懷裡的已經開始眼裡冒蚊香的小華予。
後者迫不及待地開始施展歌喉:「咿呀喲!咿呀咿呀喲嚯!」
汀渚的鷗鷺「嘩啦」驚恐地拍打翅膀,悉數驚飛,圈紋蕩漾不休。
在奇異歌聲里,鍾離面無表情。風的珍惜?他想,偶爾,也或許有必要,再去溫壺三個時辰的醒酒茶了。
◇柒
除去他鄉的友人,鍾離和小華予時常也會和諸位仙人聚聚。
留雲、理水、削月三人在琥牢山上的時間最長,他們近日閒來無事,徒弟申鶴又下山去了璃月港生活,原本理水削月又想撇下很會說話真君下山玩耍,但帝君來了,就難免想逗逗變小的山主。在試圖餵山主清心被帝君阻止後,他們又借來烹飪神機,煮醃篤鮮吃。
不過山主總四處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那些都是曾經故人坐的位置,只可惜鳴海棲霞、移霄導天那倆老東西不在了,龍王不消說,常來這裡吃酒的四名夜叉大將也不在了。
但夜叉中還留有倖存的一位。他們把來去如風的降魔大聖請來,金鵬大將雖然沉默寡言,不喜和人類仙家多相處,帝君山主都在,他也就捏著鼻子過來了,只要不問起他,他在席位間總是最安靜的那個。
過去魈即便透明人似的坐在這裡,他的兄姊也會把他煩得暴跳如雷,不過他的兄姊紛紛故去,是故魈在眾仙里就成了個十年如一日的鋸嘴葫蘆。
除去稍微親近一點的旅行者,他和眾仙家純屬有事來往,無事不見,和帝君就是恭敬的臣下。他把自己和所有人隔絕開來,就算是帝君也沒多大辦法,幾名仙人雖然不說,但還是有些擔憂,遑論他身上的業障了。
只是個人的業債只有個人能扛起,他們能做到的也無非是小聚看望,好在失而復得的山君的確比較珍貴,就算魈不喜人多嘈雜,也沒推拒仙人的邀約。他安靜地坐在推杯換盞間,原以為能一直安靜的沉寂下去。
可惜有位窺伺毛絨絨已久的人坐在他旁邊。
魈捧著山葡的汁在飲——諸位仙家不讓他喝酒,說什麼會激發業障的鬼話,最無奈的是帝君居然也同意了——忽然感到股毛骨悚然的視線。出於警覺,他迅疾地望過去,看到隔了一座次的小山主正虎視眈眈地盯他。
魈:「……」頭皮沸炸。
即便丟失了記憶,對絨絨毛的信仰還是亘古不變。
小華予在擁有成年人的理智時,對摸小輩身上毛毛一事尚能矜持克制,不墮了她尊長的面子,可成了孩子,就只剩下渾然的天性了。不過她還是苦苦支撐到三位漂亮鳥兒結伴去看給徒兒的空前絕後大霄燈,被她糟蹋過一遍的仙家不在了,小華予終於把蠢蠢欲動的手伸向企圖糟蹋的下一個人。
酒足飯飽,理應是散場的時節了,魈卻坐在石椅上,脊背僵硬,如臨大敵。他進退兩難,進他悚然,退他失禮,這竟比靖誅妖邪還難上萬倍,堪比他某次海燈節上被帝君敬酒的崩亂了。
眼看那雙胖乎乎的小腿跳下石頭凳,要走到他的面前,魈的腦際一片空白,只剩下混沌的句「我沒長肉」。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羽翼不豐垂死掙扎,有人已經將小華予的上空籠罩,隨著投下的鉛灰翳影的,還有垂下的一束梳理順柔的烏轉丹彤髮辮。
晃晃悠悠的,像是在釣魚。
眼珠隨束髮動來動去的小華予上了鉤,她伸手去撈,又有些遲疑,身子已踅了半邊,臉還對著毛絨小鳥依依不捨。
髮辮當線「垂釣」的鐘離先生有些不解,他歪了腦袋,作一沉思:「這不夠嗎?」
小華予掙扎著把臉轉回了他,她灼亮的眼眸還帶著糾結,鍾離悠悠地嘆了口氣:「我還不夠麼?」
這句微喟簡直效果拔群,左右搖擺的小華予頓時朝他沖馳而去,頭也不回扎進面前人的懷抱。
她好似要賠禮道歉般的,對帝君的左頰連續來了幾大口濕漉漉的親親,像是在說「最喜歡你」,被親的有點癢的鐘離先生金瞳底漾笑,他等小華予停了,抱他蹭蹭之頃,才對魈解釋:
「她買的那些書齋不讓賣的話本子,其實我是見過的,她雖然瞞著我買,但來了我這邊玩鬧後,有時也會把書隨手擱桌上。我也不好動她的東西,但去書齋買本一樣的也可以。方才說的,就是書里的台詞。」
鍾離若有所思:「倒也管用。」
魈雖是個武人,卻也曾從兄姊那聽說書齋里有編排的不像樣的禁書,他當下有點目眩。不知是曉得山主愛看,是帝君這樣做有什麼深意,還是幾百年前有些人在竹林的舉動變本加厲當事人卻沒一點正常反應。只不過魈已非吳下阿蒙,他呼吸片刻,便調理下了心裡的震驚。
「無論……如何,多謝帝君援手。」
魈躬身向鍾離道謝,他的話鄭重地仿佛隔著重重山嶽,說出的援手卻暴露出了曾經的倉皇。沒有阻止他恂恂的臣禮,鍾離只是澄靜看魈:「你不要再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