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連同摩拉克斯也是。
溫柔的河神設了伏,他什麼多餘的都沒做,只是溫聲細語拖住了摩拉克斯的腳步,延遲了他回防的時機。等他意識到不對,其餘魔神招來的滔天洪水,已將歸離集盡數淹沒。
千里良田毀於旦夕,即便歸終有著精巧的弩炮械具抵禦外敵,而精工巧思,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不擅武技的歸終死了,她仿若美好卻脆弱的琉璃百合,摧折在了戰火紛飛的平原里。
華予趕到的時候,歸終的屍骨已被收斂,一地的琉璃百合俱化為焦土,而摩拉克斯,手裡提著把森然滴血的劍。
那柄劍原本如碧水瑟瑟,眼下卻塗滿了赤紅。腥臭的朱液從劍身紋路綿延而下,原本不開刃的儀禮之劍有了銳鋒,要送給友人的贈禮還在雕琢之人的手上。
「他說,摩拉克斯,若是昔日,你我各自為王,平安無事。眼下既是亂世,我也愛人,憑什麼我不能爭?魔神之中,你是最大的敵人。」
摩拉克斯冷漠地複述了河神的話。華予知道,接下來,那把劍便在電光間穿透了河神的胸膛。或許河神會怖撼於摩拉克斯的無情,或許他知道,便不會用這樣激烈的方式聯同其餘魔神挹取他們後方,只不過,他再也說不出話了。
除了最後的勝者,所有的魔神都會變得冰冷,僵硬,散去,就像河神,也像歸終。
她明白這個道理,她原本也願意接受這個道理,可看到摩拉克斯也好,歸離原不復存在的馥郁花海也好,她的心卻像是浸透在冰冷的雨里,被扎得格外疼痛。
他們連當即為歸終舉辦喪儀的時間也沒有,華予只淌著水,在損毀坍塌的涼亭邊送了只琉璃百合,他們就急匆匆地在暴雨中迎擊敵人,撤離子民到地勢更高的璃月港。
巨鳶在黑雲壓城的天宇中盤旋,石鯨高昂著頭在滄海里馳騁,海獸魔神的血染紅了蒼雲汪洋,岩君無情殺伐,未有敗跡,他抽了螭龍的脊骨,碎了相柳的軀體,成了遠近聞風喪膽的殺神。
沒了河神的鼓唇搖舌,心中凜然的魔神們都紛紛退去,他們瓜分了河神的地盤,奴役他治下的子民,並各自圖謀何時再擴大戰果。
璃月港的芸芸眾生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他們抽空簡短地為死去的人舉行了葬禮,華予看到阿萍不發一言,她還是那樣年輕的面容,卻佝僂起了背脊,顯得有些蒼老了。
仙人不會老,可仙人會磨損。
阿萍把與歸終鬥嘴的瑤琴砸斷在了祭拜塵神用的香案上,她看向華予與留雲,滿眼悲愴。
「我還能彈什麼呢?我還需要彈些什麼呢!」
阿萍流著淚向摩拉克斯要來了滌塵鈴,過了許多日子,她才恢復往日的笑容,只是寡言了許多。戰爭里的悲傷似乎都無法長久,摩拉克斯用那把結綠殺死了一個又一個的敵人,好似他在月夜之下唇角微勾,目不轉睛打磨手裡的劍,是場幻夢。
大約是典儀辦完的幾日後,鹽神又請辭別了。
這位溫和又柔弱的神明震懾於身邊魔神的死去,她深知自己的弱小,竟萌生了只要忍辱負重地逃離戰火,就一定能逃到沒有紛爭的地方幸福生活的想法。畢竟,他們只是一個小小的部族,這天下總有包容他們的地方吧?
摩拉克斯沒有勸解的了這位弱小又固執的神明,送別的那天,華予和若陀都在摩拉克斯的身邊,他們在峭崖上目送鹽神及子民離去,疾風吹得他們的衣擺獵獵。
人君還笑著為他的神明與妻子戴上絲羅的帷帽,柔軟的神明也在笑,如同未來一片坦途。鹽神與人君的感情甚篤,華予去過他們的婚儀,鹽神拋開的花球砸中過她的額角,甚至被摩拉克斯調侃是桃花劫。那時鹽神人君匆匆趕來向她道歉,他們對望的眼神,現在也同當年一般。
可華予的喉頭卻仿佛堵住了。她也是那個弱小的神明啊。
能逃到哪裡去呢?
「她會死的。」華予在風裡喃喃,她逕自沉默下來,摩拉克斯和若陀也不再言語。
他們都知道答案。
高聳的峭岩舉目貧瘠,只有藕紫的琉璃袋倔強地在山壁上搖曳,紅雲半壓,烏空潑墨,鳥聲希微,將要墜雨了,人馬逐漸不見。
「……你們,也會和他們一樣離去嗎?」
摩拉克斯的聲音不大,甚至要湮於烈風,卻還是被他身邊的人敏銳地捕捉到了。華予這才想到,摩拉克斯在短短數日已失去了三名友人。他們於他,也許都如歸終之於阿萍。
等回過神來,華予已經用力將摩拉克斯抱了個滿懷。
摩拉克斯雖是人的神明,卻也不能確切理解人的情感,他不太明白他的感慨為什麼會換來一個擁抱,而且擁抱他的主人還頓足睨龍王:「愣著幹什麼,來啊!」
高他一頭的若陀嘆著氣,將他倆都圈進懷裡,像在擁抱他的手足。
「我是元素創生物,即便是日月星河也不敢與我比壽數,沒有人能讓我離開。這種問題,還是拋給小花吧。」
小花姑娘也不甘示弱:「山鬼也是長生種,我又比你和摩拉克斯年歲都輕,怎麼想我也是最後沒。而且,我又慫又怕死,遇到處理不來的險情一定會跑得飛快!肥陀走我都不會走,我可能死賴了!」
「摩拉克斯在,我能走哪去?哦,你是想獨吞摩拉克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