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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記憶中努力搜尋『海螺事件』前後爺爺的變化,但一無所獲,或許沒有變化就是最大的變化。
人的衰老不是一夜發生的,她意識到,那些不同其實已成尋常,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比如一個人他常常都在咳嗽,那他的咳嗽就成了尋常,人們很難察覺到他今天是否比昨天咳得更厲害。
三月下旬,正是桃李爭春的好時節,花才開,柳樹已是長條款擺,葉兒嫩綠的,爺爺坐在樹下,還是跟從前一樣,吃棋時,右手重重落下,發出一聲脆響,眯起眼睛露出得意的神情。
與從前一般無二。
柳葉兒托腮坐在玻璃櫃檯後,手裡攥一張他年輕時候的照片,仔細比對,那照片上的人充滿朝氣,且英俊挺拔,臉貌能看得出脾氣不太好,卻絕對心地純良。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或許爺爺也不想他最後的日子過得那麼糟糕,最後的樣子變得那麼難看,他有很強的自尊。
她只明白一件事,日子是越過越少。
在陸陸續續送走生命中的摯愛後,十五歲的柳葉兒以為,自己對隨時可能降臨的分別早有準備。
嘆了口氣,柳葉兒收起照片,把臉埋進臂彎,累了。
將要睡著的時候,玻璃櫃檯被輕輕地叩響,她抬起頭望向來人,「買什麼。」
「真的是你,翠翠。」面前是一張和藹敦厚的臉,大約四十上下,戴遮陽帽,穿棕馬甲,瞧著有些眼熟。
柳葉兒皺眉思索,對方自我介紹道:「我是趙老師啊,去年夏天,我們見過的,我還帶你跟那個……嗯,叫秧秧是吧,我們還一起游過船呢,你不會就把我忘了吧。」
柳葉兒想起來了,小碼頭邊幫過她們忙,還帶她們吃雪糕游畫舫的趙老師。
趙老師身邊還有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性友人,穿一套灰白運動服,寸頭,臉瘦長,看起來很嚴肅。
柳葉兒小心開口,「你們有什麼事情嗎?」
趙老師向她介紹,「這位是省體校射擊隊的陳教練,是我多年好友,上次我來,見秧秧彈弓打得很厲害,閒聊時候說起,陳教練就想來見見她……秧秧現在還住在白水鎮吧,我們一路打聽,大家都說沒聽過秧秧這個名字,我就先來找你了。」
「你好。」陳教練頷首示意。
柳葉兒起身,「秧秧、秧秧在家睡午覺……」她剛把她哄睡著。
是省射擊隊的教練呢,柳葉兒眼睛都亮了,繞過櫃檯,「我帶你們去找她!她家不遠!」
第31章
砰砰砰!梆梆梆!
噠噠噠噠噠噠噠!
等我當了神槍手, 我一槍打死一個丟小孩的還有拐小孩的,我扛起機關槍,我噠噠噠噠噠, 我打死一串, 看誰還敢欺負小孩。
翠翠說,要堅持自己,還要堅持自己的喜歡, 我堅持打死他們!
還有,我不叫牛屎大王。
——《盟主日記》
*
柳葉兒帶著趙老師和陳教練去了街邊的老別墅,途中兩方再次介紹過, 柳葉兒才知道『趙老師』這三字不是胡喊, 人家真是老師, 還是大學老師。
趙老師跟陳教練是朋友,林翡的事也是一次閒聊中說起。
「你還記得我那時候給你們拍了很多照片嗎?」趙老師回憶起去年夏天, 「回去不久我就把照片洗出來了, 當時有個攝影比賽,我不是專業的,攝影就是個人愛好,想著重在參與嘛, 就選了幾張去比賽。」
「本來只是湊個熱鬧,沒想到還真得獎了!就是你跟你妹妹那幾張, 我做成了一個系列, 得了三等獎呢!」
無心插柳柳成蔭, 趙老師拿了獎, 高興瘋了, 照片掛家裡不算,還掛到學校辦公室、發布在論壇和網站, 又把白水鎮的經歷寫成文章刊登雜誌,總之所有能顯擺的地方都顯擺了個遍。
他計劃是夏天再來一趟白水鎮,用攝影比賽的獎金請小人們吃喝玩樂,去年年底一次朋友聚會,無意間提及林翡,說她彈弓打得很好,身上有股凜然的小英雄氣概。
當時陳教練也不甚在意,到今年三月開學,學校通知要擴編射擊隊,為國家培養專業的射擊人才,陳教練想起這事來,找到趙老師,想親自見見林翡。
一路柳葉兒話都很少,主要確實不太插得進去嘴,趙老師太熱情了。
她不時「嗯嗯」點頭,雙手握拳緊攥,又緊張又興奮。
外公外婆都在家,柳葉兒帶著人進來,趙老師見了小人家長,又興致勃勃把來龍去脈從頭到尾再說一遍。
柳葉兒上樓去叫林翡,她蜷被子裡睡得正香,被叫醒還很生氣,床上扭來扭去,「幹嘛呀——」
柳葉兒湊到她耳邊說話:「省體校射擊隊的陳教練來找你了,趙老師帶他來的,就是去年暑假,在小碼頭幫我們出氣,後來還請我們坐船的那個趙老師,你記得嗎?」
林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柳葉兒掀開被子把她抱起來,「起嘛起嘛,待會兒人家走了。」
這半年多她個子長高不少,身上也有了些軟乎肉,一點不配合的時候抱起來還真有點吃力,柳葉兒只好四處去鬧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