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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翡扒拉一下腮邊的碎頭髮,「那你給我留著,以後我穿你的。」
穿人家穿過的衣裳,背人家背過的書包,現在連內衣也要討去,柳葉兒轉身去收拾書包,「我的剩飯你吃不吃?」
林翡不介意,「我吃啊。」
柳葉兒說:「那我的臭屁你聞不聞?」
林翡說:「聞啊,我最喜歡聞臭屁了。」
抽屜里抓了一把水性筆芯,柳葉兒教她說:「你說你是臭屁小豬。」
林翡:「我說你是臭屁小豬。」
柳葉兒:「是你,你是臭屁小豬。」
林翡:「你,你是臭屁小豬。」
東西也不用全拿完,又不是不回來了,柳葉兒提著書包牽林翡下樓,屋檐下站了兩秒,朝著鋪子方向走過去,林翡問還拿什麼呀,柳葉兒說給你拿點吃的。
打開燈,柳葉兒抓了幾包零食塞進書包,玻璃櫃檯的躺椅邊,看見一只黑色的大行李箱,她忽然站住不動。
幾年前奶奶去九江看病的時候,帶的也是這隻黑色行李箱。
那時候是暑假,三個人的衣服都裝在裡面,爺爺還另背一個大包。從白水鎮坐小巴到縣裡,縣裡大巴到九江,再坐地鐵轉公交到省醫,一整個夏天,她在醫院和小旅館之間來回來回地跑,穿壞了兩雙鞋。
回來的時候還是那些行李,只是少買了一個人的車票。奶奶變得很小很輕,小到可以裝進書包,輕到幾乎感覺不到存在。
腦海中的畫面已經模糊,柳葉兒只記住了味道,醫院濃烈的消毒水氣味、爺爺在旅館走廊熬煮的米粥味,還有醫院到旅館的路上水果攤間瀰漫的爛西瓜味。
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吃過西瓜,也牴觸所有西瓜味的糖果飲料。
奶奶下葬後,這隻黑色行李箱被爺爺放進了雜物間,跟奶奶裹著油布的縫紉機挨在一起。
現在它乾乾淨淨出現在這裡,爺爺是什麼時候洗淨晾乾它的?他早就安排好了,為什麼不告訴孫女呢?
柳葉兒把書包放到一邊,想看看箱子里裝沒裝夏天衣服,手剛剛伸出去,身後一聲喊。
「翠翠!」
柳葉兒身子一顫,林翡更是嚇得大叫,爺爺站在門口「哈哈哈哈」笑,「膽小鬼!」
「爺爺你嚇死我們啦!」林翡不停拍著小胸脯順氣,爺爺彎腰伸手撓她肚子,「抓到了!一只小耗子!」
林翡嬉笑著往後躲,柳葉兒喊了聲「爺爺」,他應一聲,把箱子提在手裡,「還磨蹭什麼,走吧,去秧秧家吃飯,吃完爺爺就跟你蔣爺爺走了。」
「這麼快,我以為是明天。」
柳葉兒跟著爺爺出去,他關了鋪子里的燈,合上門,圍著天井繞了半圈,又關了樓梯燈,天井裡一下變得很黑很黑。
柳葉兒忽然發現,在她印象里,一直高大挺拔的爺爺在黑暗中輪廓變得很瘦小。
腿總是伸不直,背佝僂,脖子微微前傾著,衰老日復一日侵蝕他,帶著他遠離她。
「爺爺。」柳葉兒輕輕喊了聲。
「家里的鑰匙,要收好。」爺爺說。
天真冷啊,走出門去,弄堂里不知從哪兒刮來一股風,吹得人直縮脖,爺爺在門上落了鎖,一左一右牽起她們。
南方的冬天真不好受,雨沒完沒了下,到處潮乎乎,濕漉漉,寒意直浸進骨子里,裝在鞋襪里的腳總是冷刺刺。
爺爺的手感覺有些粗糙,卻又大又暖和,女孩們柔軟的小手被緊緊包裹,熱量傳遞,風吹進脖子,雨撲在臉上也不覺得冷了。
林翡還是第 一次被柳爺爺這樣牽,她抬起頭,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於是很乖的一聲不吭,任由他牽著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
柳葉兒另外一只手幫爺爺拖著行李箱,萬向輪與地面磨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種時候,或許應該交待幾句,比如要好好學習啦,按時吃飯啦,過馬路記得看兩邊車啦……
但爺爺思來想去,都覺得沒必要,翠翠向來乖巧,根本不需要大人多操心,於是他偏過頭,看向右手邊的林翡,「秧秧吶——」
林翡抬起頭,「嗯?」
爺爺說:「要好好學習,按時吃飯,過馬路先看看兩邊有沒有車。不管是不是該你走,都要看看有沒有車,車要是開得很快,你別急,讓它先走。」
林翡說:「我都按時吃飯的。」
「你也只能保證按時吃飯了。」柳葉兒說:「甚至還沒到點就開始吃。」
林翡高聲:「吃飯不積極,腦殼有問題!」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
沉默被打破,氣氛活絡起來,爺爺呵呵笑,「秧秧很好的,很乖的。翠翠,你是姐姐,要多照顧妹妹,她還很小,又很調皮,你得看管她。」
林翡本來想說她已經很久沒調皮了,但這樣有頂嘴的嫌疑,還是調皮,所以她沒出聲。
從一個家,到另外一個家,穿弄堂,過橋,再走段大馬路,林翡之前總覺得路很長,要跑上好一會兒才能到。
現在她卻希望這條路再變長些,最好能無限延伸下去。
「爺爺,我喜歡你的,你比我自己的爺爺好太多太多了。」林翡在親親的爺爺奶奶家並不得寵,老人說她潑皮,沒有禮貌,還總是拿她跟文靜的表姐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