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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能接受女生,還是不能接受我。」林翡想知道。
「我什麼都不能接受。」柳葉兒轉過頭,果斷拒絕,「我不喜歡你,你也不要喜歡我。」
如此巨大的變故像突來的海嘯,此前所有溫情脈脈都被摧毀,理想的家園坍塌,柳葉兒看見了一片廢墟。
她多年苦心經營,一朝覆滅。
「回去吧,步子小聲一點。」柳葉兒轉身即走。
林翡跟上她,然而回到房間後,柳葉兒開燈抱走了自己的被子和枕頭,下樓躺到了沙發上。
臥室光投射在走廊,像房子裡一道新鮮撕裂的傷口,林翡逆光站在門口,手指摳著門框,感覺到渾身血液流速變緩慢,近乎停頓,手腳冰冷、麻木。
柳葉兒面朝沙發背,被子完全包住腦袋,試圖以此抵擋。
林翡緩緩合攏房間門,回到空空的大床上。
她徹夜未眠,流淚不止。
第 二天早上,柳葉兒趕在林華玉和方怡起床前收拾好被褥,放在外公外婆住過的房間柜子里。
林翡當晚結束訓練回家,發現她所有的東西都搬走。
飯桌上林華玉說著這事,二十四歲的柳葉兒應答如常,「秧秧長大了,有時候確實不太方便,還是分開住比較好。」
林翡抬頭看向她,想起她在公司攝影棚面對鏡頭時熟稔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與此時分毫不差。
大人的虛偽。
「你不高興啊。」林華玉給林翡夾了箸肉,還勸說她,「姐姐有自己的生活了,慢慢學著適應吧,你以後也有會自己的生活,你們早晚是要分開的。」
林翡很乖地點頭,「我知道啊,她以後要結婚的嘛,我也要結婚。」
之後話題自然而然拐到別的地方,林華玉詢問柳葉兒最近的感情狀況,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想不想談戀愛。
柳葉兒左支右絀,應付得狼狽不堪。
林翡認為,論演技她更勝一籌,她的戀慕藏了這許多年,全家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之後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各自忙碌著。
頭幾天一句話不講,後來還是林翡主動,用一隻紙口袋提了柳葉兒遺漏在房間的幾樣東西敲響房門。
柳葉兒試圖規勸,「我覺得你可能是對自己產生了一些誤解,誤把親情當成……」
那個詞她實在說不出口,笑著搖搖頭,「總之,分開的這幾天,你也好好想想,可能真的是誤會。」
「可能吧。」林翡聳肩,「是我的問題,給你造成困擾,非常對不起。」
「沒事。」柳葉兒低下頭,要伸手接過紙袋,視線觸及她握住短繩的幾根細長手指,改用手掌托住紙袋底部。
時間來到今天,周六的上午,錢教練的家長約談。
蔣醫生提到了許多專業名詞,講述了林翡最近一兩年的情緒變化,幾次集體心理測評數據為證,她有抑鬱症,腦補複合胺含量較低於正常標準,她需要吃藥,需要治療。
藥物會幫助她獲得平靜和快樂。
蔣醫生還說,省隊無法為她提供專業的心理治療,她需要家人幫助,需要愛,需要關懷,並且頗為欣慰感慨道:「為了她的心理健康,訓練會減少的。」
那個總是跟他唱反調、互罵傻逼的老錢也罕見沉默。
倒帶結束。
柳葉兒打開房門站到走廊上,挽起林翡的胳膊。這種情況最近時有發生,牽手和擁抱是多年來形成的肌肉記憶,靠近對方完全出自身體本能。
猛然想起之前的不愉快,林翡會很識趣抽出手快步遠離她。
此時亦然。
手背扒拉扒拉劉海,林翡貼牆慢慢地走,手指劃拉著牆,傾斜著前進,高瘦的身體以一種奇異的姿態扭曲。
柳葉兒茫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林翡不是嘴裡塞片滷牛肉就能打發的年紀,她慢慢長成一個大人,慢慢有了自己的喜好和想法,但她的年齡和閱歷還不足以駕馭,她因此陷入痛苦的沼澤。
走廊盡頭,柳葉兒小聲呼喚她:「秧秧。」
她抬起頭,眸光微亮,表情期待,「老錢准了嗎?」
「准了。」柳葉兒說。
林翡如釋重負吐了口氣,笑起來,手指沾染的微末粉塵在褲腿上隨意揩了兩下,隨即苦惱,「他對我肯定很失望,我不能進國家隊了,外公外婆看不到我的比賽,媽媽『奧運冠軍母親jsg』的理想也泡湯了。」
她低下頭,慢慢走到窗邊,身體藏進玻璃窗和牆壁之間的夾角。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在本該充滿活力和陽光的年紀,她頭頂雲霾如影隨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人們竟然一個都沒發現。
「秧秧。」柳葉兒牽起她的手,兩手將其包裹合攏在手心。
她怯怯抬頭,不解,「你不是討厭我嗎。」
剛才挽了她的胳膊,現在又拉起她的手,幾秒反應,林翡小心試探,「你不討厭我了嗎?」
她不敢說喜歡,知道那是罪過,於是謹慎著措辭,生怕又惹對方不快。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柳葉兒摸到她有力的指骨和手心幾處薄繭,儘量擺出長輩關懷的姿態,避免過分親昵遭她誤解,「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