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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的興趣很少,早些年還喜歡打牌,後來常組局的兩個老太太相繼離世,就再也不打了。她還有大小姐脾氣,愛差使人,小心眼。
外公有木匠手藝,喜歡做小家具、種花種菜、下棋,心理非常健康,為了暫緩外婆病情繼續惡化,每天外公都強制性要求她做一些事,比如讀上幾頁書,打上幾圈牌,新聞聯播每放完一段,讓她點評點評。
外婆現在症狀還算輕,大多數時候是清醒的,只偶爾犯糊塗。
林翡陪她在院子裡站了會兒,她回過神,「欸」一聲,「你把我拉到這裡做什麼?」
外公舉個小鏟走到前院來看,外婆立即奔過去找他告狀,「大熱天的,把我從屋子裡拽出來,哎呀曬暈我了。」
林翡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拽我出來的,你還埋怨人家張阿姨不給你巧克力吃。」
「我不愛吃巧克力。」她又不認帳了,「洋鬼子的東西我才不吃。」
外公拉著她走,「那就跟我種地去。」
她就歡歡喜喜走了,說種地好,種地有糧食吃。
林翡跟過去看,她被外公差使得很樂呵,讓拔草就拔草,讓澆水就澆水。
外婆病後,柳葉兒向舅舅辭了廠里的工作,專心搞民宿。古鎮離家近,方便照顧外婆,開民宿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心愿。
民宿里很多小擺設都是外公親手做的,幾公里外有個林場,他帶著外婆坐電三輪去訂了些木料回來,沒事就坐在院子裡刨木頭,外婆黏他黏得緊,就在旁邊玩刨花,沒頭沒腦冒一句出來,「你是我丈夫嗎?」
外公抬頭看她,笑著說:「你猜呢。」
老太太臉上難得有些嬌羞的紅暈,「我覺得你人蠻好,還會做木工呢。」
她撿起地上新做的小板凳,手掌細細撫摸,「玉溜溜,打磨過的。」
外公說是,打磨過的。她問什麼木的,外公說杉木,她說杉木好,然後又是沒頭腦的一句:「要不咱們結婚吧?」
「已經結婚了呀。」外公拍拍身上雪白的刨花站起來,走到門廊上沖她勾手指,「你跟我來。」
她走進屋裡去,好奇地張望,「你家好大嘞,蠻漂亮。」
外公領著她進房間,從斗櫃裡把相冊翻出來,找到年輕時候的照片指給她看。
她驚喜瞪大眼睛,「竟然是我!」
外公說當然啦,你看你多漂亮,她臉上褶子都笑出花來,「真的結婚了?那我眼光蠻好的。」
外公抱抱她的肩膀,她乖順依偎。
林翡靠在門邊看,心中一片酸軟,柳葉兒來拉她手,「走吧,把院子掃掃。」
「我老了也會這樣嗎?」林翡問她。
柳葉兒找了只米口袋過來裝刨花,「不管你怎麼樣,我會照顧你的。」
林翡問:「也像外公這麼照顧。」
柳葉兒「嗯」一聲,「像外公那麼照顧。」
「但我應該不會。」林翡大言不慚,「我腦子很靈活,等我老了什麼都不用乾的時候,我說不定天天窩在家裡打遊戲,腦子都轉得飛起。」
柳葉兒低頭笑:「但願吧。」她不說是誰心窄,有抑鬱症前科。
她也不太敢去想以後了,能把握住現在已經非常難得。
時間像屋檐下滴落的雨珠,誰也沒有辦法阻止它下落的趨勢。
活一天算一天,高興一天。
也是多虧了外婆,有次發病在花壇里撅泥巴玩,撅出了十年前林翡和柳葉兒埋下的時光膠囊。
「挖到寶藏了!我挖到寶藏了!」外婆舉著小鏟站在花壇上喊。
「老太太靜悄悄,肯定在作妖!」外公起身走到院子裡,果然看見花壇邊一片狼藉。
他心疼那滿地的殘枝敗葉,外婆抱個塑料膜包得嚴嚴實實的鐵盒子,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邊,「寒更,這個給你。」
「你還記得我名字呢。」外公雖心疼花,也只能順著她哄著她。
她忘了手上的泥,掩唇笑,「你是我丈夫,我怎麼不記得你名字。」
外公說好好好,但這盒子是孩子們的,孩子們小時候埋下的,也得給孩子們看看。
外婆噘嘴猶豫,林翡走出來看,指著鐵盒子「啊」一聲,「我的,那個那個——」
一時想不起來叫什麼,倒是外公提醒,「時光膠囊。」
最後盒子是柳葉兒用一塊巧克力從外婆手裡換來的。
她們早就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要是沒有外婆,不定哪天才想起來。
盒子外面一層膠膜還沒爛,但水汽滲得很深,鐵盒都鏽得不成樣子,拆了一層還有一層,最後一個巴掌大的塑料蛋取出來,裡面紙張仍保存完好,只是略有些受潮。
柳葉兒問林翡,「你寫的什麼?」
林翡反問:「你寫的什麼。」
她們交換著看,柳葉兒接過林翡那張,掃第 一眼就忍不住笑。
林翡嚷嚷著什麼什麼,柳葉兒清清嗓子念出來,「我是林翡,我今年九歲了,這是我寫給自己十年後的一封信……」
「嘿,林翡,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十九歲了,你應該已經變成一個大美女了吧。你的頭髮長嗎?你長得高嗎?你考上大學了嗎?」
「要我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信,其實我也不知道寫什麼,但我希望,我的家人們那時候一切都好。媽媽再多愛我一點,外公外婆身體棒棒,舅舅能減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