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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兒一整天都沒說話,也沒下樓,或坐或躺,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林翡像忠誠的小狗蹲守在她身邊,晚上照舊打水來伺候她洗漱。
夜裡躺在床上,柳葉兒躲在林翡小小瘦瘦的肩窩低聲啜泣,「秧秧、秧秧……」
林翡學著柳葉兒平時的樣子,孩童的手掌撫摸她柔順涼滑的髮絲,在她微微顫粟的後背抬起又落下。
翌日清晨林翡睜眼時,柳葉兒已經整理好自己坐在床邊,她回過頭,「秧秧,我們去你家洗澡吧。」
林翡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反應了十幾秒,才抬起小小的胸脯深深吸氣,柳葉兒紅著鼻頭看她,「照顧我很辛苦吧?」
眼眶熱熱的,林翡左右搖晃她的滿頭亂發,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啞,「我不辛苦,就是你別再不說話了,我好害怕。」
柳葉兒把她抱在懷裡,親吻過她額頭,「我好了,我沒事了。」
外公外婆都在家裡,張阿姨和李瞅啥也在,他們視線裡帶著小心看她,柳葉兒若無其事打招呼,「洗個澡,精神好,那邊人多,燒水也麻煩。」
「對對,該洗個澡,舒舒服服洗個澡。」外婆又說:「還沒吃早飯吧,想吃點什麼,讓你阿姨做。」
柳葉兒說不麻煩,做什麼吃什麼。
洗完澡,重新梳過頭,換上乾淨衣裳,柳葉兒又變成從前那個柳葉兒,她開始幫著大人們做事,跟風水先生上山、跟外婆採買、整理爺爺遺物。
林翡仍是寸步不離跟著,白天隨她東奔西跑,晚上陪她守夜。
七月上旬,小暑將至,天氣已經很熱,棺材不能一直停著,鎮政府現在有規定,古鎮裡最多停三天就得下葬,白天先生已經看好地,柳岸說:「後天早上出殯。」
外公點點頭,「衣裳些都跟著埋了吧,收拾好沒有?」
柳葉兒說收拾好了。這些事不用人教,哪些要丟哪些要留她都知道,奶奶走的時候怎麼辦的現在還怎麼辦。
林翡跟著她跑了一天,早撐不住靠在她懷裡睡著,外婆心疼她們,說:「帶妹妹上去睡覺吧。」
柳葉兒起身,「我抱她上去。」
「你也去睡,這下面有大人,不用你操心。」柳岸這兩天也累夠嗆,兩隻眼眶熬得青黑,瘸著腿東跑西跑的,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柳葉兒回頭看他一眼,柳岸說你看我幹嘛,你小孩家家,不用你守夜。
都是一家人,一個姓,平時再怎麼不和,這種時候都不能吵架。
柳葉兒沒爺爺了,柳岸也沒爹了,他心裡難受,爹到死都沒原諒他,防備著他,他作為一名成熟的合格的大人,得維持這麼大一個場面,還得留心兩個小的,確實也辛苦。
柳葉兒把林翡送上樓哄睡了,又下樓來幫著給做法事的道士們燒水泡茶,柳岸不管了,趴在玻璃櫃檯邊打盹。
夜深,外公外婆也要回去,臨走外婆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事說了。
「翠翠。」外婆把柳葉兒叫過來,拉著她手,「你爺爺走之前,把你託付給我們了,你跟秧秧關係也好,等爺爺下葬了,就搬到家裡來跟秧秧一起住,好不好?」
外公從衣兜里把存摺摸出來遞給她看,「這是你爺爺留給你上學的錢,怕你亂花,交給我們保管,房產證也在我們那,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安心上學就是,以後路還長著呢。」
柳葉兒低頭一聲不吭,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柳岸從臂彎里抬起頭看她,全部人都在等著她的回話,她把存摺還回去,轉身走了。
「怎麼想的啊?」柳岸鬧不明白她。
「再緩緩吧。」外婆嘆氣,「我太著急了,該晚幾天說的。」
爺爺出殯那天柳葉兒早上五點就起了,林翡迷迷糊糊跟著,吃麵的時候腦袋都快栽碗裡,柳葉兒說讓她回去睡覺,她一下又精神了,大口吃麵,搖頭。
柳葉兒讓她別把湯汁甩得到處都是,順手給她擦了嘴。
到六點,幾個老船工和力氣大的年輕小伙幫著把棺材抬到馬路邊停的小貨車上,車子要開一截大路才上山,其他人走過去,外公外婆還有陳淼爸媽、鄭悅爸媽都來送。
柳葉兒手裡提了只行李箱,箱子裡頭裝的都jsg是爺爺的遺物,要跟著棺材一起埋了。
林翡一直沒哭,這時候想起之前這段路都是爺爺牽著她們一起走的,突然「嗷」一嗓子就嚎開。
大人們走在前面,紛紛回頭去看,林翡就站在人行道上咧著大嘴哭,柳葉兒停下來把她抱懷裡,給她拍背,林翡摟著她脖子哭得天塌地陷。
林翡的傷心不比柳葉兒少,兩個人是輪著來的,柳葉兒情緒低落的時候,林翡憋著不敢哭,現在柳葉兒緩過勁兒,她終於憋不住了。
棺材蓋土的時候林翡哭得最凶,山上就聽見她一個人的哭聲,漫山的鳥都被驚飛。
柳葉兒把她抱到一邊,請來的工人開始壘石頭圈墳、豎碑,那個總是跺著腳罵人的壞脾氣老頭永遠在圓圓的墳包里長眠。
太陽好大,才九十點鐘就曬得人又萎又烘,墳頭上豎起白幡,黃紙焚燒的黑灰漫天地打著卷。
林翡正在經歷人生中的第 一次失去,她那時還不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往後還有更多這樣的時刻在等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