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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然呢?
她沒有親人了,河邊的老房子租出去,天井裡的山茶花不知是否還活著,青磚街面,吱呀響動的門窗,梅雨季屋檐下懸掛的水珠,廚房飄來的肉香……還有棋子敲打在棋盤「砰」的一聲脆響。
柳葉兒曾經對林翡說過:
「我們是一樣的,我懂你。」
其實我們早就沒有家了。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愛你、珍視你、憐惜你。但只能以家人名義。
柳葉兒好多次想,要不就遂了她的願吧,給她順遂的人生再添助力,可理智和道德卻告訴自己無法接受。
越是靠近,越是痛苦,越想維繫,就越是偏離。
柳葉兒拿開落在林翡頭頂的手,第 一次起床沒有叫她,借遮光簾透進的晦暗的光,窸窣整衣,離開房間。
體育單招比高考提前一個多月,文化考完,成績出來只等錄取通知書,林翡不用再去學校,一股腦放個大長假,把之前欠缺的睡眠都補足。
她醒來時,家中空無一人,大人都上班去了,窗簾被風吹開道小口,一線雪白的光落在床上。
伸出手,光在掌心扭曲,她看著自己手心細密的掌紋發了會兒呆,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給柳葉兒打電話。
忙音響了很久,無人接聽,她掛斷電話,繼續撥打,連打了七八個,盯著手機直到眼酸流淚,最後手指操作頁面,把她電話拉進黑名單。
林翡起床,如常地洗漱,然後返回房間,從抽屜里把藥口袋翻出來,提到樓下衛生間,藥瓶一股腦倒出來,膠囊一粒一粒摳出扔進馬桶,留下滿地狼藉轉身離去。
柜子里翻出一隻大書包,她裝了幾件衣服,不可避免想起柳葉兒拎起它們在身上比劃的樣子。
——「你穿這個肯定好看。」
——「要不換個顏色,換個鮮亮點的。」
——「嗯,看起來精神多了。」
——「我們秧秧長得好高,要穿大號才夠長……但還是很空,你要多吃飯。」
塞進去的衣服全扯出來,林翡胡亂把它們扔到地上,繼續在柜子里翻。
也有林華玉和方怡給她買的,她裝進包里,下樓換鞋出門,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恍然想到,左手邊這隻黑色的大書包是去年生日柳葉兒買的。
還有身上穿的內衣和襪子。
看吧,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擺脫,她們彼此滲透進生活的每一處縫隙夾角。
為什麼不愛我?這難道不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林翡想。
她打車去了公司,因為業務拓展,林華玉又租下了隔壁間,那裡原本是間瑜伽室,現在改為攝影棚,有華麗的布景和許多拍攝用的專業設備。
最近有產品上新,林翡站在外頭,看見柳葉兒坐在功夫茶桌前,跟隨攝影師指令,熟練地使用茶具,煮水、淨杯、置茶……
拍攝完一組,她下來看效果,目光不經意掃到門口高挑的身影,眼神有瞬間躲閃,身體僵硬著,頭腦已經迅速做出反應,啟唇呼喚,「秧秧。」
睫毛稍蓋著眼睛,林翡一隻眼微微眯起,像通過準星瞄準靶紙,將她全部反應收入眼底。
書包放在走廊條紋地毯上,林翡推開門,兩手揣衣兜里慢慢走過去,「我給你打了電話。」
「我在忙,沒聽見。」柳葉兒解釋說。
林翡看見她襯衣下擺鼓起的形狀jsg,點頭「嗯」了聲。
旁邊攝影師知道她是老闆女兒,跟她打招呼,林翡沖他笑笑。
柳葉兒抬腕看了下表,「還有一個小時下班,要不你坐旁邊等會兒,今天媽媽們都不在,中午我帶你出去吃飯。」
林翡沒說話,柳葉兒頓了頓又問:「你下午不用訓練嗎,午飯後我可能還有工作。」
「你忙。」林翡轉身離開攝影棚,「我走了。」
「在接待處等我!」柳葉兒揚聲喊。
林翡抬了下手,走出玻璃門,彎腰拎起地上的書包,穿過走廊從消防通道口離開。
她想起在體校時陳教練說過,沒有條件的時候創造條件也要訓練,爬樓梯就是最好的選擇,但最好是坐電梯下樓。他叮囑大家要保護好膝蓋。
大廈共四十層,林翡從三十二樓下去,到十二層,她膝蓋感覺到痛,在台階上坐下,樓道吸頂燈一閃一閃,光線慘白,她低下頭,看見眼淚大顆在水泥台階上暈開。
手機在褲兜里震了一下,林翡摸出來看,不明白為什麼已經拉黑還能收到她的簡訊。
[你在哪裡,電話為什麼打不通。]
林翡刪除簡訊,熄滅手機,扶著牆壁起身,袖子橫抹過眼睛,側身下樓,減輕膝蓋負擔。
柳葉兒忙完工作,沒在公司在找到林翡,問前台,說好像看見她從樓梯口下去,於是給她打電話,照例打不通,發簡訊也不回。
掛斷電話,柳葉兒意識到什麼,借攝影師手機撥打,響了幾聲被掐斷,繼續打繼續被掐斷,再打那邊直接關機了。
她表情太壞,攝影師問:「出什麼事了?」
柳葉兒搖頭,笑笑說:「沒事,你忙吧,我下午有點事,先不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