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頁
經歷過數不清的分離,這是最後一次了。
它是跟著柳葉兒來的,在它還是一隻走路都跌跤的奶狗時,看上人家手裡提的滷牛肉了,吐著小舌頭顛顛在後頭跟,心裡正謀算怎麼碰瓷,林翡出現了。
一袋滷牛肉,柳葉兒釣來一大一小兩隻狗,她各賞了一片,從此她們和它的命運都拴到一起。
她們和它都有了家,有了溫暖的窩和充沛的食物。
它跟著小主人闖下不少禍,被大人戳著腦袋教訓,仍不服氣地梗著脖子,或先假意認錯,裝可憐,心裡已在籌劃下一場禍事。
後來與小主人分別,它漸漸學得成熟懂事,買菜幫叼籃子,陪老人散步,夜裡看家,甚至還會捉耗子。
林翡眼淚吧嗒吧嗒掉,落在它腮邊,它伸出舌頭舔一下,鹹鹹的。它沒有力氣了,肚子起伏得越來越弱,林翡把它放在墊子上,它最後動了一下頭,嘴抵著林翡膝蓋,慢慢肚子不動,睫毛不再顫抖。
「我的狗,我的狗——」
林翡整個伏到它身上,哭聲嘹亮,單薄夏裝下的肩背像如顫抖的秋葉。
外公背過身去抹眼淚,連一向嫌狗的外婆也眼眶發紅。
柳葉兒把林翡扯起來,抱住她,感覺眼淚顆顆燙在肩膀,懷中人似乎變成很小的一團。
前院靠牆的花圃深處,有一棵枇杷樹,是林翡出生那年外公種下的,她們在樹下挖了個深坑,把狗埋在那裡。
枇杷樹下多了一個圓圓的小土包,林翡撒了些草花的種子,外公用去年林翡扛回家的香樟木做了個橢圓的牌子,麻繩穿了掛在樹幹上。
秧秧的小狗——李瞅啥,永遠睡著了。
第85章 【完結章】
林翡常常忘記她的小狗已經離開, 放假回家,某天下午在廚房偷肉吃,還是習慣性給小狗帶一片。
兩根手指頭揪著油嘰嘰一片肥瘦均勻的豬五花, 忍著燙從後門繞到院子, 小聲喊「李瞅啥、李瞅啥」,原地等上一會兒才想起來,小狗沒有了。
叫李瞅啥的小狗沒有了, 林翡也已經長大,不會再把手上油胡亂揩在褲縫邊。
她回到客廳,茶几上抽了張紙擦手, 手指湊到鼻尖聞一下, 還帶著肉香呢。
過去她常常這樣逗她的狗, 把抓過肉的手給它聞,它饞壞了, 粗糙的大舌頭不停舔, 又生氣跺腳,低低地吠。
林翡腳尖勾了自己的小板凳到門廊上坐下,一眼就看到鐵門邊的枇杷樹,以及樹下那塊橢圓木牌。
那個圓圓的小土包上, 長出了幾棵三片葉子的酢漿草。那種小草很常見,俗名又叫『酸咪咪』, 葉片可以食用, 味極酸, 小時候她跟鄭悅常在泥巴操場附近找來吃。
人有自己的小幫派, 狗也是, 家狗野狗混在一塊玩,組成野狗幫, 那時候她腰上挎柄寶劍滿世界跑,自稱武林盟主,還試圖收編它們。
後來它長大,成了野狗幫的首領,常領著狗群四處閒逛,早上送她們上學,下午接她們回家,有時林翡在外面玩得野了,還會專程跑去叫她回家吃飯。
多好的小狗。
林翡兩手托腮,感到深深的難過,卻已經流不出眼淚。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這麼傷心是柳爺爺去世,跟在抬棺材的隊伍後面,大咧著嘴哭,整條街響徹悲痛欲絕的嚎啕聲。
現在更多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時間帶來新生的希望,院子裡的花每年都發出新芽。時間也帶領它們走向毀滅,有些花爛在了泥土裡。
小狗沒有了,外公外婆也在一天天變老,媽媽眼角多了許多細紋,發間也隱隱添了些銀白。
小時候總巴不得快些長大,現在林翡一點也不想長了,她不敢想像,屆時該如何承受失去的痛苦。
在門口坐了會兒,林翡聽得屋裡有人喊,回頭望,外婆在客廳jsg里沖她招手。
林翡朝她走過去,問怎麼了,外婆突然蹲到地上,手指著地面,「你看,好多螞蟻!」
一樓地磚灰白相間,啞光質地,外婆手一下一下點,「全是螞蟻。」
林翡起先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順著她說:「是哦,好多。」
「螞蟻,都是……」外婆神叨叨的,「可能要地震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昆蟲和小動物……」
她忽然呆住,嘴半張著,最後實在想不起來了,直接下結論,「反正就是要地震了。」
外婆枯樹枝一樣的手抓住林翡,因為常常跟外公出門爬山,腿腳倒還利索,寬寬的棉布褲子下兩條麻杆細的腿倒騰得起風。
林翡跟著她小跑出了房子站到院裡,她警惕東張西望,「我們就站在這裡,不要動。」
「張阿姨還在裡面呢。」林翡說。
「她?」外婆哼一聲,「不給我吃巧克力,她活該!」
「你不救她呀!」林翡問。
外婆狡黠一笑,「我騙你的,沒有地震。」她雙手捧著肚子哈哈笑,「還是大學生呢,真好騙,傻裡傻氣。」
李瞅啥走了沒多久,外婆就這樣了。記性變得很差,跟張阿姨出去買菜,常把菜籃子忘在人家小攤上,要麼就拿著東西找東西,有時還犯糊塗,小孩似冒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愛發脾氣,大力摔門,鬧絕食。
輕度的老年痴呆也不能治癒,只能採取干預治療,林華玉說老太太心窄,愛鑽牛角尖,要不是有外公在身邊,估計早就發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