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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了在河裡洗澡, 餓了就去人家吃飯的地方, 我可以站起來給人作揖,要到好吃的,都給翠翠, 我是小狗,我吃得少。
——《盟主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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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鎮的秋天是很舒服的,過了最熱的時候, 有雨但極少, 夜半人們熟睡時靜靜灌溉一場溫暖的好夢, 天亮只剩覆在草葉上晶瑩的露,映射出紅彤彤的太陽光。
銀杏、紅楓和梧桐在晝夜溫差中悄然變色, 鼻尖桂子香氣隱隱約約, 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專程去找,一定找不到,不經意回頭, 樹就在人身後。
一瞬間,訝然感慨, 秋天已經到了。
夏天時候的大襟衣裳再也穿不了, 一個周六的早晨, 林翡見到的柳葉兒變了模樣。
辮子解開了, 梳成高高的獨馬尾, 因為一直梳辮的緣故,發是蓬鬆微曲的, 看起來格外茂盛。
見到柳葉兒的人,必然要先稱讚她這一頭濃黑的好發,其次才是她素淨淡雅的臉。
發極黑,就襯得面極白,她五官量感小,細眉鳳眼,鼻窄,弧線平緩,唇似一點初綻寒雪的梅,是很耐看的古典臉。
國畫講究留白美,在林翡看來,柳葉兒就像是外公書房裡收藏的字畫上飄下來的人,含蓄、婉約,沉靜溫柔。
天然微微上挑的眼尾,一顰一笑一低眉,不時流露出一點媚,眸光瀲灩,渾然天成。即使是普通的毛衣長褲,模樣、姿態也絕不讓她泯然於眾。
但林翡覺得,她被騙了,被柳葉兒的表象蒙蔽了。柳葉兒絕不是好惹的,她很兇!會體罰小孩!
「敲人家的大門、翻牆、偷菜、還指使狗去嚇唬人,不寫作業……打屁股五下,打手心五下。」柳葉兒坐在桌邊說。
林翡轉身想跑,被柳葉兒扯了胳膊拽過來,按趴在大腿上,「啪啪啪啪啪」,連續五下。
稍稍用了些力道,但絕不至於打疼,林翡嚶嚶假哭,柳葉兒又把她翻過來,摳開攥緊的小拳頭,握住她手指繃緊手心,順手撿了桌上一隻鉛筆,還沒落下,林翡就先「嗷」一嗓子。
柳葉兒斜她一眼,「裝什麼裝,挨都沒挨著你。」
林翡嗚嗚求饒,「姐姐,姐姐,求求你了,不打了。」
柳葉兒問:「那你下次還調不調皮,還翻不翻牆?」
林翡身子偎過來,臉頰在她手臂上蹭,「肯定乖了,不調皮了。」
「行,知錯就好。」柳葉兒放下鉛筆,改拿塑料直尺,連抽五下,「給你長個記性。」
林翡猛地抽回手,一下推開她跳到床上蒙進被子裡,「不是好人!」
柳葉兒不理會,順手檢查她剛剛寫完的數學題,幸而功課還行,不然還有得她受呢。
林翡在被子裡等了半天,也不見柳葉兒去哄jsg她,惱怒大吼,「不是好人!我媽都沒打過我!」
柳葉兒說:「不可能,你一看就是經常挨打那種小孩,上次在衛生院我都看見你媽跟你爸打架了,她能打你爸,也能打你。」
林翡啞口無言,她確實經常挨打,柳葉兒的打法於她來說不過是撓痒痒。
可她平時太得寵了,尤其在車禍發生後,外公外婆對她是千般的小心,萬般的呵護,就怕她一個想不開。
可孩子也不能太寵,年紀小不懂事,不知輕重,容易忘形,闖禍都是小事,萬一玩脫了小命,傷心的還是大人。
「外婆說了,讓我來管教你,不用對你客氣。」
柳葉兒檢查完數學又檢查語文,卷子裡揪出幾個錯別字,兩指輕叩桌面,「過來改作業,『茱萸』的萸寫錯了。」
林翡一動不動。
柳葉兒說:「我數三個數,你不來,我就去捉你了。」
林翡還是不動。
柳葉兒翹起嘴角,「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快來捉我呀快來捉我呀,我們一起玩呀。哼,我偏不去,不讓你如願,你就在那撅著吧。」
林翡掀開被子,隔著白棉紗蚊帳瞪她,柳葉兒掩著嘴角,笑得花枝亂顫。
沒意思透了,林翡自己爬下床站到書桌邊,氣鼓鼓,「哪裡錯了嘛!」
「這裡。」
等她改完了錯別字,柳葉兒才抓起她的手來看,是打重了些,手心紅紅的,還很燙。
捧起她軟軟的小手貼在臉頰,又親吻過她的手心,柳葉兒說:「下次不那麼重了。」
林翡震聲:「你下次還要打我呀!」
柳葉兒把她摟進懷裡親親臉,「秧秧乖嘛。」
林翡也時常被她蠱住,對她發不了脾氣,挨打挨罵都認了。
中午吃過飯,柳葉兒帶著林翡出去玩,在橋上看到河邊的蘆,穗絮米花一樣炸開,輕盈柔白的一片在風裡招搖,杆葉間發出沙沙的聲響。
兩個人下到河灘上,林翡嚷嚷著想要,柳葉兒就去為她折來一把,她懷抱葦絮用力搖晃,或在岸邊大石上用力拍打,風過,白絨紛飛如落雪,她興奮得尖叫,扔了葦絮在河灘上追逐隨風而去的絨花。
柳葉兒摘下幾條青黃相接的柳枝條,編繞成環,沖林翡遠遠招手,「來。」
林翡奔來,柳葉兒為她帶上枝環,說:「不能弄掉。」林翡就像孫悟空戴上緊箍咒,收斂了滿身的猴兒性,乖乖跟在她身邊,同她緩步行走在金色十月的小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