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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光線灑下一片薄黃,這樣一對比又有些寂寞的好笑。
怎麼不去裡面等。
——因為,想出來,透透氣。
方朵看見她踉蹌了一下,站起來又有點頭暈的樣子,眼睛望過來就好像有點委屈巴巴。
陳青只好走過去扶了一把,小姑娘像是驚醒過來一樣縮了一下手,然後又慢吞吞靠過來。
還好是夏天,這樣的夜間也不算太冷。這個場地是酒吧和live二合一,散場之後吧檯那邊還有些人影。
其他人呢?陳青往裡面張望。
夜色里燈光混沌,其實也不是太看得清,顯然這群小孩一個個都沒聯繫家長,就等著方朵找她姐過來頂缸收拾殘局。
忍不住嘆口氣,先把搖搖晃晃的小朋友拉到身邊立正擺好,再一個一個點人。
「是我自己……要出來等的。」
這時候倒是清醒了點,看見陳青把人排成一串領出來,還記著迷迷糊糊地開口解釋。
而且也不能打擾別人談戀愛——覷了一眼陳青的臉色,聲音又很底氣不足地低下去:「我怎麼就沒有戀愛談……」
可以了,陳青當沒看見。還好今天出門帶夠現金,先問清吧檯的帳單,再加錢請司機師傅幫忙帶人到附近的快捷酒店。
「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
一群小朋友這會兒好像看見真的班主任,一個個乖乖上交證件。
於是忍不住又思考了一下方朵提過的那個「班主任定律」,是不是真的確有其事。
真的那麼像嗎?
小姑娘倒是跟得緊,一路牽著陳青的袖口上了車,維持了一秒鐘的正襟危坐,就又毫無障礙地貼過來。
等計程車上了高架已經撐不住脖子,一歪頭徹底滾到陳青懷裡。
……
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倒是跟著別人亂喝酒。
陳青忍不住想起剛才方朵指過的那對小情侶,看起來也是那種趁著大考結束偷偷談戀愛的高中生,難怪死活不肯通知家長。
不知道念書時有沒有被教導主任拍到過。
這種時候腦海里冒出來的居然是好幾年前方朵提過的校園新聞,在學校小路安攝像頭抓小情侶。
現在黑豆都在家裡住了快兩年,時間的流逝是真的很快。
到了目的地酒店下車會合,再分發房卡把人一個個趕進房間,一通折騰下來感覺比帶小學生春遊還累。
方朵倒是很自覺地換了酒店拖鞋,然後吧嗒吧嗒踩過來又要往陳青身上撲。
去、洗、澡。
陳青用一根手指把人推開,想了想還是嘆口氣,轉身幫忙打開浴室的壁燈,又取了花灑調水溫。
這樣又好像一個很魔幻的畫面,熱鬧散場之後的冷清。快捷酒店的衛生間當然不算很大,只是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鮮明地擠在一起,就顯得那種擁擠又放大了十倍。
燈光都是橙黃色的,映著鏡子裡的畫面,水霧薄薄地塗了一層。那種皮膚和皮膚相互貼近的感覺,隔著空氣都好像電流的觸感。
這一刻陳青忽然想到,那種和方朵一起挨在沙發上看古裝劇的日子,其實又有過多少呢。
之前小姑娘報出那個樂隊名字的時候她怔了一下,五年前那個下著雨的午後,她在藝術學院檔案室的燈光里畫風景課小作業,耳機里播的音樂好像還停留在昨天。
所以她當然也會有年輕人的愛好,那種鮮亮的側面,未知的試探和嚮往,和五年後的這一天如此緊密地走過同一條深淺的車轍。
小姑娘站在花灑的霧氣里望過來,有些茫然又懵懂的樣子。陳青垂下眼神看她。
如果不是那個電話。
如果不是那個電話,手機里還留著沒來得及出掉的電子票,那一天同一個樂隊的演出海報鋪天蓋地,就貼在大學城的外牆。
而五年後這個樂隊已經換掉了鼓手,主唱和吉他也分分合合好幾次,每一次演出都好像最後一場。
五年後她真的把一個小姑娘好好養大,從那一場落在月台的細雨,那一桌披薩可樂和炸雞金黃色的香氣,那一個電話和那一條簡訊開始,沒有人知曉未來的另一條道路。
「方朵。」陳青輕聲問,「你現在醒著嗎?」
她不記得很多年前發生在通往公交車站道路上發生的種種細節,裝作看不見很多或大或小的情緒旋渦和感情黑洞,一年一年穿行在這個熙攘雜沓的世界裡,眼底流光如露亦如電。
這一個晚上來到livehouse門口時,演出已經散場很久,只是那種纏繞在空氣里躁動的餘音,那麼近又那麼遠。
「我試過的。」
陳青低聲笑了一下,水光瀰漫里視線都有些模糊,方朵從剛才就有些難受似的撩了撩衣擺,夏天的T恤本身就單薄,等腳下積了一層水,那種蓬勃的彈性簡直要從整個視野里跳脫出來。
所以她當然試過,這個世界上那麼多不美滿的結局,那一雙在深夜裡搭在肩上的手,很多疲於應對的簡訊,貌合神離走向覆滅的夫妻。
她沒有來看這一場live,很平靜地備完課寫完評語,吃飯餵狗打掃衛生,真心希望方朵和同學們一起玩得開心快樂。
小姑娘眨眨眼睛,先盯著陳青看了一會兒,然後忽然笑了一下。
「陳青。」方朵動了動腳,在地面上劃出一圈漣漪,「其實我也沒有那麼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