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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復悲傷需要一定的時間,蕭元嗣也不好在人家悲痛欲絕的時候跑去要求別人幫他做事。
等了約摸大半個月,聽傳回來的消息說程盛狀態好多了。
他回到草屋,一推門就看到程盛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尊木刻的牌位,身旁的火盆里還有沒燒完的紙張,蕭元嗣一眼看出那是他們父子倆的奴籍。
想著臨了要讓程父自由,便托人把東西送還給他們。
聽到門開的聲音,程盛的緩緩回頭,臉色蒼白的像桌上那根冥蠟,憔悴赤紅的眼睛裡卻仍有光亮。
蕭元嗣感嘆,不愧是未來起義軍的領袖,即使經歷父子骨肉分離之痛,狀態和意志也比尋常人強過不少。
「公子。」程盛向蕭元嗣深深行了個禮,頭重重磕在地上。
「公子之恩,我無以為報,願以命為抵,護公子周全。」說完,又重重磕了兩次。
這磕的三次頭,算是代表程盛徹底相信了他。
蕭元嗣走過去把他扶起來,看著牌位上歪歪扭扭、帶著濃重的痛苦和悲憤刻下的名字,他問道:「你想為你父親報仇嗎?」
「向當權無治的皇帝,向奢靡腐敗的貴族。」
程盛眼睛裡騰地燃起赤紅的火焰,又霎時熄滅,無力地垂下頭。
「我想,但做不到。」
蕭元嗣反駁:「沒有嘗試過的事,怎麼就知道做不到呢?」
程盛苦笑:「公子可知道報仇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無非是一條命,可你也只剩這條命了不是嗎?」
程盛悲慟地望向蕭元嗣:「可我這條賤命改變不了什麼,連皇帝面都見不到便會死在禁衛軍的刀下,螻蟻之身不過塵世一芥子。」
蕭元嗣說道:「一人之力確實微茫,但若是十人之力,千人之力,萬人之力呢?又當如何?」
「這……」
「十人之力可撼樹,千人之力可推城,萬人之力可滅一國!」
「公子的意思是?」
「起義。」蕭元嗣輕輕吐出這兩個重如千斤重的字。
程盛的瞳孔頓時隨著他的心臟一起顫動起來,這是一條道路,一條曾經在他腦海里出現過卻不敢深思的道路,由無數血汗和屍骨鋪就而成。
「不,不行!」程盛捏緊拳頭試圖控制它的抖動,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妄想。
「我們不會成功的,螻蟻之身怎麼可能撼動得了千年大樹,我們沒有糧食,沒有兵馬,甚至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如果貿然起義,無非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蕭元嗣聲音輕而平穩地說道:「我可以給你們提供糧食和銀兩。」
程盛摹地睜大了雙眼,使他的眼眶裡看起來像有兩顆火球在熊熊燃燒。
他看著蕭元嗣的眼睛,堅定和清明,不是在誆騙,而是認真地和他做出承諾,他也相信蕭元嗣拿的出足夠的銀兩,畢竟他親眼見識過。
他問出了一個疑惑:「公子,你為何要這麼做?為何幫我們到如此境地?」
「如果我說這是神諭,秦歷經十世而亡,而你將是推翻這個腐朽王朝的關鍵,你可信。」
「我信。」程盛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信神,但我相信公子你。」
蕭元嗣驚訝了一下,轉而笑了笑。
「多謝信任。」
這一笑倒讓程盛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下,猶豫著又問:「為何一定是我?」
明明有那麼多人,有那麼多才華和能力在他之上的人。
「我也不清楚。」
誰讓史書上是這麼寫的。
但看到程盛難以理解的樣子,蕭元嗣解釋道:「或許是因為你在低層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見過了太多的苦楚和血淚,或許是你生而為螻蟻之命卻不認命,或許是從你第一次反抗僱主無理取鬧的鞭打開始,天意就選擇了你。」
程盛沉默了,此刻他心裡十分糾結,各種聲音在他的腦海里爭奪身體的主導權。
「反抗啊!為什麼不反抗!」
「這個機會錯過絕不會再有了,難道還要繼續在那些渣滓的欺辱下活的連條狗都不如嗎!」
「去啊!你不是打過那些人巴掌嗎?再去搏一次啊!為了父親,為了自己,為了無數同伴們!」
程盛閉上眼睛,重重咬緊了牙關,蕭元嗣知道他在糾結,安靜地等著他的抉擇。
仿佛過了很久,桌上那根白燭燒到了底,屋內嘩的一下陷入無盡的黑暗,但沒多久,窗外天光傾瀉進來,腐氣森森的陰暗角落第一次見到了亮白的世界。
程盛慢慢睜開眼,這次,蕭元嗣看到堅定的眸光占據了糾結的上風。
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可是百姓們會認可我嗎?」
屋外不知何時已經聚集起了一大批人,安靜地注視著兩人。
蕭元嗣聽罷在屋內踱步片刻,停下說道:「我無法肯定每個人都會認可我們的行為。」
「但他們和你一樣都會想當面質問坐在高位上的那個人幾句話。」
眾人屏息凝神,等著蕭元嗣開口。
蕭元嗣掃視一圈,以平靜低啞的聲音說道:「我們想知道為何我們交了賦稅,卻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官府把我們的血汗錢用到哪裡去了?」
「為何我們的孩子寒窗苦讀數十載,卻換不來一個餬口的官職,既然讀書改變不了命運,又為何讓我們陪著公子哥們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