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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這件事的官員們無不頂著巨大的壓力,上有陛下御令,下有民眾質疑,他們要是不儘快查個結果出來,烏紗帽必然不保。
民間很快流傳出各種版本的「真相」,比如小皇帝奪權讓林相不滿,兩人面和心不和,於是心狠手辣的皇帝親手策劃了這場大火,又比如,相府鬧鬼,之前奪權之爭中死去的冤魂前來索命……
好在在傳出更離譜的謠言前,官員們的調查總算有了收穫,他們馬不停蹄入宮向陛下復命。
「林相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祝秀山說道:「回稟陛下,查清楚了。」
「說吧。」
祝秀山偷偷窺視了一眼蕭元嗣的臉色,話到嘴邊卻猶豫著說不出口,先呈遞上了一封信:「林相不是死於大火,而是服毒,所以……他很大可能是,自戕。」
蕭元嗣握了握拳頭,臉上平靜依舊。
這個結果在他的預料之內。
從他聽到在大火中喪生中的人不止林相,還有幾個和他一向不對付,但仗著年紀大和資歷深又動不了他們的老古板,再結合那天林相反常的舉動和古怪的話語,蕭元嗣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所謂掃除障礙,就是拉著所有能夠掣肘他的人下黃泉。
林相做出如此決絕狠心的行動竟都是為了幫他。
為什麼?!
蕭元嗣想知道林相為何不揭穿他,他占著他親外孫的身體,做的各種違背祖宗禮法的事情,難道他就不生氣嗎?
想到這裡,他連忙拆開了那封遺信,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吾為先生肅逆黨,煩勞先生定山河。」
定山河……蕭元嗣看著這三個字看了很久,筆鋒格外遒勁,像是寫的人堵上了一生的嘔心瀝血與身後虛名。
可是……我是來亡國的,不是來救國的,你把希望寄託錯人了。
如果他九泉之下知道了這位來者的真實目的,會不會悲憤欲絕,無臉面見先帝,一頭扎進黃泉里死的徹徹底底?
蕭元嗣嘆了聲,把信按原樣小心疊好放進盒裡子保存。
他問小六子:「幫我準備一下,我想去相府看看。」
小六子知道這個時候攔他是攔不住的,便退下準備去了。
他這張臉如今在百姓眼中算是熟臉,避免引起騷亂,他戴著帷帽悄無聲息從相府後門進入。
據說這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相府燒的是一丁點東西都不剩,黑漆漆的焦炭里還騰著滾滾熱氣,府外有和尚邊敲木魚邊念著往生咒,百姓們接連不斷的啜泣聲籠罩在陰沉的相府上空。
「陛下?!」蕭元嗣正為這位忠臣默哀,身後突然響起詫異的喊聲。
回頭看去,「程盛?!」
「你怎麼在這裡?」
程盛跨過滿地焦炭朝他走來,環顧廢墟,有些出神哀傷地說道:「火剛開始的時候是我發現的,可惜還是沒來得及把人救出來,對不起,陛下。」
「無妨。」蕭元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肯冒著生命危險救人,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不過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記的不錯的話,這一片區域都是豪紳貴族們的居所,程盛厭惡他們,他來這裡應當比逼他下油鍋還要痛苦。
程盛臉上卻不見半分排斥,解釋道:「是為了陛下您來的。」
「為我?」蕭元嗣不解,但直覺這裡面還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程盛不急著說,卻反問道:「您提拔女官,支持百姓爭取民權,大肆對付貴族,樁樁件件都是掉腦袋的事,而您在這個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困難,就算有小規模的叛亂,不出半天便被解決了,您知道是誰在後背幫你嗎?」
蕭元嗣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貌似不可能的人:「林相?」
程盛默認了。
「是林相挨個去勸說安撫那些貴族,陛下您可能不知道,您的行為早已讓他們恨您恨的牙痒痒,組織過多次暗殺,是林相通知我們去幫忙,他也在宮內安排了人周旋,才讓您次次都躲過了。」
蕭元嗣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有好幾次這顆心臟差點停止跳動了。
同時他也難以置信,林相也是貴族的代表,怎麼會願意幫他與身後幾百家名門望族作對?!
「他為何要為我做到這般地步?」蕭元嗣喃喃地問。
程盛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因為和我們一樣他願意相信您。」
「相信我什麼?」
「你能夠帶來改變,能夠讓官員不再尸位素餐,讓百姓不再忍飢挨餓,內有安邦之力,外有抗敵之勇。」
蕭元嗣臉色微白,他感覺不知不覺間,走上了一條他無法控制的路,背負上了無法承受的重量。
「可或許我不是你們想要的明君,我只是,只是……」
一個滿嘴謊言胡作非為的絕世大騙子啊。
「您是民心所向,不必妄自菲薄。」
蕭元嗣不想看他的眼睛,每次看到他們帶著光亮和希望的眼神,他都會沒由來的生出一肚子的罪惡感。
他瞥過頭,吞咽了下喉嚨,悶悶地說道:「你們不要信我。」
程盛追問:「可是不信陛下,我們還能信誰呢?」
「您是一國之君,我們的生死在您手中,我們的喜怒哀樂皆與您息息相關,我們除了追隨你還有能夠將希望寄托在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