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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惑陛下問這話的意圖,卻也來不及多想,站穩了身形,說道:「自然是大人們知錯就改,罰己為民,好以此為戒,繼續為百姓……」
「噗。」
小六子戛然而止,一頭霧水地看著憋笑憋的捧腹躬身的蕭元嗣。
「陛下?」
您笑什麼啊?!
可他不敢多說,更不敢多問,默默等著陛下下一步指示。
蕭元嗣眸光微沉,笑意不達眼底。
「都在大殿跪著,誰去解決災民的困難?」
小六子頓時提起了心,明白陛下方才為何笑中帶著諷意,再想到自己還為大人們說了好話。
陛下憤怒不會降罪於自己吧。
小六子連忙要跪下認錯。
「是奴才太蠢了,竟沒有想到這一層,請陛下責罰。」
「別動不動就跪跪跪,搞得我在欺負你們一樣。」
蕭元嗣一揮衣袍,示意他起來。
他最煩別人用下跪這種自賤的方式來博取他的同情和寬恕。
犯了錯誤不想著用實際行動彌補受害者,卻要用一雙膝蓋抵掉受害者的所有損失,下跪又沒有實際成本,不過是膝蓋和地面接觸了一下,瞬間就讓加害者轉身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害人的反而可以拿起道德的武器脅逼可憐的被害者。
何其可笑!
蕭元嗣一步步走出涼亭,沉了沉聲道:「他們哪裡是為愧對百姓而自罰,分明是怕朕遷怒到他們的兒子罷了!」
「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初派去衢州治水的那批官員裡面被他們偷偷塞了自己的親兒子!誆騙難民離鄉,逼難民自生自滅,謊報功績給自己臉上貼金不都是那些兔崽子幹的好事!」
「他們不關緊家門清理門戶,竟還有臉到朕面前賣慘?!」
蕭元嗣顯然怒了,原本枝頭上悠閒清理羽毛的鳥雀被他嚇得驚飛,慌亂地嘰嘰喳喳。
隨著蕭元嗣靠近,一股強大的威壓襲來,小六子膝蓋一軟,又有了想要跪下去的衝動,硬是撐著哆嗦的雙腿站了起來。
「陛、陛下息怒,萬一大人們是有苦衷抑或是難言之隱呢?」
蕭元嗣嗤了聲,小六子聽出他的不屑。
「若真要說苦,那些被迫流離失所又險些慘死的難民們不苦嗎?」
「那些被僱主壓榨血汗剋扣工錢的勞工們不難嗎?那些為了餬口從事著低賤工作還要被指指點點的百姓們不苦嗎?那些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糧食,到頭來被豪紳全奪走的農民們不苦嗎?」
「明明是他們做錯了事,那群當官的有什麼臉說自己有苦衷的?!敢情天底下就他們最委屈,平民百姓的冤屈只是無病呻吟了!」
如雷暴鳴般的斥責一股腦說完了,驚雷雖去,餘威猶在宮人們耳邊,御花園裡安靜的有一絲詭異。
小六子更是羞愧地把腦袋深深埋了下去,脖子上一片臊紅連到耳根,爬上臉頰。
「陛下說的是,奴才們見識短,想不到這些……敢,敢問陛下想如何處理大人們?」
「既然他們喜歡跪,就讓他們跪著,誰也不許過去!」
蕭元嗣似乎是怒極了,來來回回踱步。
兜轉片刻,停下來吩咐小六子:「去拿紙筆來,朕要擬旨,將所有參與過衢州水患的官員發配海外!」
「海外!!」
小六子徹底不苟不下去了,猶豫再三還是提醒道:「陛下,海外兇險,那些世家公子怕是有命去……沒命回,屆時怕是各位大人們不會善罷甘休。」
言外之意是怕都城官員暴動,畢竟陛下前腳才把世家女召入宮內當女官,後腳就世家子扔海外去受罪,天下父母心,官員們怕是不會樂意,甚至會恨上陛下您啊!
蕭元嗣這會鐵了心,不管小六子怎麼勸都無濟於事。
拿著聖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
小六子回想蕭元嗣的話語神情,越琢磨越覺得哪裡不對勁。
在蕭元嗣身邊這麼久,他心知陛下絕不是一個做事毫無章法的草包,可為何明知會激怒眾臣還要如此為之?
小六子邊走邊想著,突然停下了腳步,後頭緊跟著的小太監一個沒剎住車,迎面撞了上去。
「哎呦!」
小太監捂著撞紅的額頭,疑惑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小六子。
「公公?您怎麼了?」
小六子轉過身,臉色怪異,問道:「你們誰和陛下說了治水官員里有世家公子的事?」
小太監們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並未。」
這種暗箱操作哪裡是他們能知道的事,就是小六子也是今天才得知。
而陛下從宮外回來後並無什麼異樣,也沒有過問過一次衢州水患的事,陛下又是如何得知其中秘辛?
小六子打開聖旨,又仔細看了一遍,忽然他懂了些什麼,頓覺一陣心驚肉跳,顫抖地把聖旨合上收好。
小太監感覺小六子似在害怕什麼東西,於是好奇問了一嘴。
小六子當即給了一記惡狠狠白眼,壓低聲音警告道:「不該問的別問,要記住陛下才是我們唯一的主子,陛下不傻,別老把胳膊肘往外拐,出了事莫怪我沒提醒你們!」
小太監一聽就知道自己私自受官員好處,幫他們打探陛下消息的事已經暴露了,慌里張外地認錯:「是,公公,我們再也不敢了。」
小太監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宮裡頭的人,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心裡頭還有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