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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們放心。」那個人開口說:「上面既然派我來幫你們,我一定會無條件服從組織命令,努力做到一絲不苟。」
這話說的巧妙,他要無條件服從組織命令,易衡自然也要服從命令,不得置喙。
從辦公室里出來,他一言不發回到工位,同事們好奇地湊過來,問主任叫他去說什麼了,易衡揉著發疼的人中,把事和他們說了。
「我去,太過分了吧,你累死累活把老太太打動了,功勞說讓人就要讓人?!」
「聲音小點,別太激動了,人還沒走呢。」
「哎,那個人我認得,家裡三代走官途有權有勢,讓他下來幹活就是要把履歷刷漂亮點,好給以後鋪路。」
「這……」
「至少他不會敷衍工作,劉奶奶該收到的幫扶不會少,小易你別太生氣了,不值得,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害……」
碰上這樣的事也沒辦法,只能自認倒霉了。
同事同情他,卻也只能安撫他別往心裡去。
易衡哪裡能放心,把劉奶奶的事和那人一五一十交接,包括劉奶奶的喜好,要如何討她歡心,那人聽的時候很認真,保證一定會完成任務。
可他還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為了不打擾幫扶工作,他沒有再去聯繫劉奶奶。
時光飛逝如常,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世界這麼大,人生這麼長,不會因為多一個地球停止轉動,也不會因為少一個人生命驟然截止。
這天他下班回到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蛇皮袋子,還有蹲在門口的人。
「劉奶奶?」易衡驚訝問道:「你怎麼來了?」
劉奶奶站起身,拍乾淨衣服,從蛇皮袋裡掏出一袋翠綠的蔬菜,「我路過,口渴來藉口水喝,順便給你送點菜。」
口渴是假,送東西是真。
易衡把她迎進門,讓她去客廳坐著,倒了杯溫水送到手裡,劉奶奶只喝了一小口,易衡又問她要不要吃水果,她搖搖頭,說自己有點餓了。
「奶奶你等等,我去做點吃的。」易衡轉身去廚房,被她拉了回去。
她說:「我去做吧。」
易衡沒有阻攔她,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看著。
劉奶奶行為反常,難不成是受了委屈?
面不一會就做好了,劉奶奶卻不吃,讓易衡吃。
「奶奶你不是餓嗎?」易衡問。
劉奶奶看著他說:「我現在不餓了,你吃吧。」
易衡狐疑,用筷子挑起一小堆麵條,咬了一口,但在劉奶奶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實在咽不下去,她似乎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他受不了,撂了筷子,直接問:「奶奶,是不是新來幫扶你的同事哪裡做的不好惹你不快了,可以直接和我說,我會去向上級反映。」
「不是。」劉奶奶低下腦袋,默然片刻,用前所未見的溫柔語氣說:「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
易衡剛要說恭喜,轉念一想,她兒子已經去世了。
只聽劉奶奶又說:「今天也是他的祭日,我在家裡給他煮了面,可是從中午等到晚上他都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第二天接到警察的電話,讓我去殯儀館認領屍體,他才二十五歲,洪水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偏要折回去救人,別人得救了,他卻把命搭進去了。」
一位深愛亡子的母親能夠平靜地揭開傷疤,只能是因為眼淚已經流幹了,心裡頭被挖空,只剩可怕的空洞。
易衡在那個瞬間明白了劉奶奶來的目的,看著面前的麵條,什麼也沒點破,在沉默中一點點吃光。
之後他不放心劉奶奶一個人回去,親自把人送到家。
那個同事在門口拍自拍,看到他們一起回來有些許詫異,很快熱情地給奶奶提東西。
易衡走之前叮囑他,最近要多注意一下老人家的精神狀態,光在物質上幫扶不夠,她們這樣的孤寡老人更需要精神上的幫助。
那個人滿口答應,易衡離開一段距離後回頭一看,看到那人又在各種擺拍。
過了幾天,他怎麼想怎麼覺得那個人不靠譜,決定去找主任好好說道,大不了讓兩個人一起幫。
不巧的是,主任出去開會了,要三天後才回來,他只能在煎熬中等著。
不料,卻等來了劉奶奶過世的消息。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劈的他動彈不得。
「據說是自殺。」同事告訴他:「老人家沒有什麼親戚,遺體已經送去火化場了,那個幫扶的同事也因為疏忽大意工作有失,受到了處分,風風光光的來,垂頭喪氣的走。」
易衡發起了呆似的,盯著一個地方不動。
「說句不好聽的,還好你及時抽身了,否則受處分就是你了。」同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況是老人家自己想不開,又不是你害的,別太放心上了。」
可怎麼能夠不放在心上,要是那天他不急著走,多和她說說話,事情會不會出現轉機,也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後悔也來不及了。
劉奶奶雖然脾氣怪,但人品沒得說,葬禮都是街坊鄰居一手操辦的,按本地的習俗在家裡停靈七天,湊錢請了人來唱送魂歌,擺流水席,給足了身後的體面。
見到易衡來弔唁,鄰居嘆氣,想到老太太的音容不免神傷,說:「老太太白天還和我們念著你,誰能想到晚上人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