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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不起。」
「對……起。」
「……對不起。」
一遍接一遍，一聲比一聲清晰。
直到彌留之際，老人終於把她埋藏了多年的愧疚說了出來。
老人沙啞的道歉聲在屋子裡迴蕩，雖然身在房間裡，但始終給人一種游離在外的感覺的宋雲苒聞聲看了過去，眼中的平靜終於被打破，有了一絲波瀾，一閃而逝。
許珞回頭看宋雲苒。
宋雲苒與她對視一眼，接著來到床邊，伸手為老人溫柔地整了整被子，像是回應了被子底下的人的歉意一般。
在許珞看來是這樣的。
她欣慰地看著她們和解。
擔心老人精力耗費過多又要昏睡，許珞沒敢多耽擱，強行插話：「婆婆，我是許珞，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老人沒聽見，只反反覆覆地念著「對不起」這幾個字，許珞不得不加大了握住婆婆手的那隻手的力氣，以吸引對方注意力。
這一法子雖粗暴，但立竿見影，老人頓了頓，收了聲，看向她。
許珞對著老人再三強調：「婆婆，我是許珞，許珞！」
好一會兒，老人緩慢地反應了過來：「夫……人。」
許珞聽了立刻咧嘴笑，點頭：「對，是我。」
「婆婆，接下來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許珞捧住福婆婆的手，「你再堅持一下，認真聽我說。」
接著許珞便將她是人魚的事用最簡潔的話說了，並提說了人魚淚。
「人魚淚能治好你，但需要你配合一下。」許珞沒有長篇大論，用最簡單的話作結。
老人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懂，或者是被驚到了，在許珞說完這番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臉上一片空白。過了好久，她才用盡力氣，抓握住許珞的手：「治好？」
那仿佛是枯木逢春，是絕處逢生，是絕望之後的柳暗花明。老人顫抖著喃喃：「治好……」
似乎是怕自己幻聽了，老人掙扎著沙啞說道：「你能……」
「你能……救我嗎？」
說到這句話，老人的眼淚汩汩流了下來。
求生是一切生物生而具有的本能，並不可恥，況且老人懼怕的並不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帶來的無力和遺憾。
許珞回以笑容，點頭，毫不吝惜地將希望送給這位老人。
宋雲苒靜靜看著這一切，看著在這一室冷寂中燦爛綻放的笑容，恍惚一瞬，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前幾日大雨過後的那個早晨，那個她踏出家門，陽光漫過院子灑落在她身上的瞬間。
好溫暖。
她朝虛空抓了抓，想抓住什麼似的。
就如同那個早晨，她朝空中抓了抓，突然之間想拘一束陽光。
人魚淚的結成需要人魚握住人類的手以此建立起聯結，聯結建立起來了，人魚就能採用特定的方法，攫取人類身體裡的名為「愛」的感情。
此時，許珞緊抓著付婆婆的手，閉著眼，封閉一切感官。
當她的感官被完全封閉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一腳踏進了另一個世界。
付婆婆精力不濟，為了避免走神，她拿來了自己珍藏的照片，盯著合照上的朋友，以此作為輔助。
兩個女孩相處的畫面在許珞的眼前閃現，如默片電影，一幀接一幀，無數美好的記憶從精美的匣中傾倒而出，許珞應接不暇，一股暖流從付婆婆的手中流淌而來，暖洋洋的，那是世間最真摯的感情，它們在許珞的右眼眼眶結成晶瑩眼淚，落淚成珠。
瑩白的人魚淚沒有落地，漂浮在空中，散發著灼灼光華。
許珞睜開眼，她先是看了一眼空中的人魚淚，接著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人，後者仍沉浸在回憶中，蒼老的面容掛著一絲幸福。
屬於付婆婆的人魚淚結成了，它是愛的化物，雖然裡面摻雜了一些愧疚，但依然熠熠閃耀。
外面的天似乎亮了。
許珞走出付婆婆的房間，順手關上了門。門內，付婆婆已經服用了人魚淚，整個人被螢光包裹著，這些螢光會修復她的身體，不出意外，只需半天，她將擁有她從未擁有過的健康。
許珞沒有繼續陪護，結成人魚淚掏空了她的身體，她現在很想很想躺進水裡。她放縱自己的渴求去了後院泳池，化作人魚，跳進去。
她攤平身體，借著水的浮力漂浮在水面上，閉目養神。
宋雲苒也來到了後院，她坐在輪椅上，佇立在泳池邊上看著許珞。
「順利嗎？」
她問水中的許珞。
「嗯。」許珞沒有睜開眼，「很順利。」
說完翻了個身，魚尾在清晨的陽光中如顆粒分明的寶石一般流光溢彩。
一人一魚沐浴在陽光中，一個在水中，一個岸上。
「我其實有個疑問。」宋雲苒看著泳池水面，「為人類結成人魚淚對人魚本身有益處嗎？」
許珞在水波的自然推動下來到了池邊，她聽到宋雲苒的疑問睜開了眼：「好像沒有。」
「沒有嗎……」宋雲苒琢磨著這個回答，「也就是說，你們人魚在長久的進化中，進化出了單方面為人類服務的功能？」
宋雲苒低笑了一聲，「生物的多像樣還是奇特呢。」
這不僅奇特，甚至可以說是奇怪了。
許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