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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小心詢問著,穿越幾個破敗的村落,終於艱難到得目的地——雨崩村附近。
再往前,泡壞的泥地,就無法承載馬車的重量了,寧言君囑咐女護衛就在此處等她,自己帶著瑤華,也不顧滿地的泥漿,小心一步步走進了雨崩村。
剛從已經倒塌的村口小牌坊繞進村里,卻見距離怒江最近、地勢最低的雨崩村里,並沒有三兩哭泣的悲慘村民,遠遠就見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處鬧鬧哄哄在做什麼。
寧言君和瑤華走近,瑤華這才看清:「小姐,他們在分粥誒,前幾天雨勢這麼大,竟然還有人保存了糧食,真是謝天謝地…」瑤華嘆道。
寧言君的目光卻不禁落到人群不遠處一個銀紅色身影之上,她心跳一顫,眼眶一紅,一直忍住淚水的雙眼忽而泛起淚光…
她一身銀紅,沒有撐傘,任由雨點落到自己的頭上身上。即便站在泥濘之中,即便立於滿城風雨,她腳下的銀白小靴,頭上的赤金冠,依舊纖塵不染。與聚攏的災民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朦朧,又…神聖。
寧言君有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低下頭去將眼角的淚珠輕擦,又抬頭,卻見那人依舊立在那裡,就這樣沉默看著分粥的村民。
寧言君也下意識頓住腳步,只是怔怔看著不遠處那個人沒了動作。為了嘲風的安危,本沒有想過向暗處的小龍尋求幫助。是以她根本沒預料到會在此處遇見小龍。
小龍…甚至還在自己之前,便已經來了。
瑤華察覺不對,順著小姐的目光看過去,頓時睜大了眼睛。驚訝之後,也徹底瞭然。
「小姐…是晁公子。」寧言君靜默不語,倒是瑤華,替她先出了聲,「他比咱們還先到了。」
瑤華心裡愈發難受,放著心地善良,一片痴心的神仙公子不要。小姐,為何偏偏要聽大人的蠱惑安排,偏偏去和那不可一世、冷漠又可笑的太子在一起…
為雨崩村災民送來熱粥的嘲風,靜靜站在不遠處看村民們分食,眼前明明是一片大水過後的破敗景象,嘲風卻覺得…和碧血滿地、白骨成天的煉獄沒什麼兩樣了。
嘲風冷笑一聲,搖了搖頭,應當說,這裡,比那煉獄還要更加可怖。煉獄之中,都是生前做了十惡不赦之事、遭受報應的惡鬼。
這些百姓,卻都是無辜而鮮活的生命啊。這就是,所謂的天律麼…?
沉浸在思索之中的嘲風似是感受到有不尋常的目光,嘲風抬頭,對上不遠處寧言君的目光,心跳也跟著她漏了一拍,君兒…君兒怎麼過來了?那雙漂亮眸子裡的脈脈之情,是君兒來不及偽裝的真心…雖然在下一刻,寧言君就連忙低頭錯開目光,嘲風還是看到了呢。
嘲風並不在意她的掩飾,忍不住上前,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站定:「君兒?」嘲風表情有些凝重,看著君兒的裙角繡鞋都沾濕泥濘,愈發心疼,從乾坤袋中找出一把更加寬大的油紙傘遞給瑤華。
親自囑咐著瑤華好好為她撐住傘,嘲風這才問道:「君兒也是來幫這些百姓的麼?」君兒…總歸不會是來找自己的。
「你…」寧言君欲言又止,反倒是讓瑤華撐好小傘,自己則接過那把大傘上前一步為嘲風遮住落下的雨點。
嘲風揚起嘴角,伸手就去握傘柄。嘲風溫熱的掌心觸碰到自己的手,惹得寧言君慌亂將手收回到心間,傘也重新回到了嘲風手中。
嘲風笑了笑:「君兒可記得,我曾說過,要一直一直給你撐傘。」說著還伸出另一手比了比兩人的高度,玩笑般道,「我這破碎的記憶里,有這樣一個片段呢…現在,我可以好好為你撐傘了。」
寧言君怔住,上一世的事,都如同就在昨日的迴響,她又怎會不記得。她們之間說過的,每一句或鄭重、或隨心的誓言,都已經銘刻在了她的心間。
記憶深處的畫面,和眼前所見忽而超脫了時空的界限,合二為一。只是曾經的小人兒換成了眼前修長挺拔的她,眉眼卻依舊…澄澈的目光里倒映出的影子,也從來都沒有變過。
心頭突然湧上來的溫熱,裹挾著一種濃重的悲戚,讓言君鼻尖酸澀。
眼前的人,已經長高了、修為變強了,可以實現她們曾期許的一切,她們的誓言,卻終究要落空了…
嘲風發了問,卻又不一定要等君兒的回答,或許也不需要君兒的回答,她也明白,君兒一定還記得。
嘲風回頭重新看向分粥的人群,眼中閃爍出眷戀又感慨的光芒:「那還是我…第一次上街,體會人間街市的熱鬧繁華呢。」
說罷,嘲風同樣不等寧言君答話,表情變回方才的凝重,有意無意,轉回到了正題上:「人間街市…不該是我們此刻,眼前這樣的。」就好像,她忽而說起撐傘的諾言,本就不是為了君兒一般。
嘲風不再問了,寧言君也只能吞下心裡的話,將心思收回到正事上來,她也隨著嘲風的目光,看向那邊急急忙忙卻井然有序分粥喝的村民,問:「他們分食的粥,是你帶來的嗎?」
「滔天災禍、哀鴻遍野,你們的太子,你們未來的國君,便是這般對待子民的麼?」嘲風沒有正面回答君兒的問題,只是嘆了一口氣,緊緊捏著傘柄,「人間皇帝、自詡為神,如此,卻又怎配做一個神?」
「嘲風…」聽著嘲風的話,寧言君心下為之一震,從前的小龍,不懂人間規矩,淘氣、又孩子氣,總是讓人覺得單純得像個小孩子。眼裡心裡,是不應該看到這些沉重的話題的。可是她的小龍,又似乎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