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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外地乞丐就是當今人間帝王林玉碎。
城外在打仗,城內在搶貨,日子沒一天安穩。
林玉碎本來只需要發愁自己今天吃什麼,一夜之間,變成需要發愁怎麼養活嗷嗷待哺的一大群兄弟。
一個老乞丐說,城裡有一戶富商前不久養了個兒子,正是缺人的時候,可以去試著找個工作。
有錢人給錢都大方,但凡在那戶人家得了工作,他們一群人都可以不愁吃穿。
林玉碎就去了。
看門的把人轟出來了,說是不許乞丐進去討飯。
乞丐就湊了錢,給林玉碎洗了澡,換了新衣服鞋子,再去,沒有被趕出來,得見了那戶人家的少爺冷客中。
冷客中穿著一身錦衣華服,鞋子都是金貴的,腳不沾地,只想早點結束事情早點玩,借著窗外一點光看他,整個人都像過年節時候廟裡牆上掛著供奉的菩薩,滿身綾羅珠翠,更襯得周圍的物件裝飾富麗堂皇。
珠光寶氣的大活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滿不在乎地端著茶杯吹氣,心思半點不在眼前。
杯子裡的熱氣緩緩往外飄。
林玉碎就是那個時候跨過門檻進去的。
一點稀薄的乳白色霧氣悄悄瀰漫在冷客中不遠處,也若有若無地遮擋著不遠處低著頭站住腳步的林玉碎,林玉碎默不作聲,垂著眼的樣子,在霧氣之中就像是雲端一尊冷漠的神像,看似無情卻有情,看似有情卻無情。
冷客中餘光瞥見林玉碎,猛地一愣,轉過頭來,目光半晌沒有挪開。
在見到林玉碎之前,冷客中聽人提起天生尊貴這種詞都覺得可笑,見到林玉碎之後,冷客中頭一次意識到,這世上真有極盡詞藻都不足以形容的人——
老天真有那麼偏心!
林玉碎只需要站在那裡,就能讓所有人的心神為他動搖,仿佛旭日初升,無論如何不能忽視,連帶這整間屋子都亮堂起來。
他是頗有攻擊性的長相,卻難得不會讓人覺得艷麗過頭,靜默無言的時候,像一抹稍縱即逝的月光,寒涼而不可捉摸,稍稍蹙眉,就會令人憂心忡忡,好像那些千金求人一笑的故事主角就幻化在眼前,只要他看一眼,旁人恨不得將自己的全副身家性命都交給他。
偏偏即使如此,他也不會讓人覺得是個不懷好意的狐狸精,或許是少了一絲以色侍人的媚態,整個人就頓時看不出一點下賤的來路,好像他不是個換了一身衣服的乞丐,而是一朝落魄困於淺水的游龍散仙,只待時機成熟就會攪弄風雲,足以讓天地也肝膽俱顫。
冷客中饒有興趣地打量林玉碎,沒想到這樣的人也會到自己家來,甘願俯首低眉為奴為婢,以他看,這樣的人合該是九天山上的明月,輝光皎皎,惹人魄動,不落世俗。
只可惜,離得太近了,免不得沾上塵埃,就沒法不讓人想,背後究竟有什麼目的。
冷客中的目光就沒在林玉碎的衣服上多看兩眼。
不然,他也該知道,林玉碎穿著那普普通通的衣服都是縫補漿洗過才勉強能穿的。
實在說不上什麼特別不特別。
只是窮而已。
冷客中是個從沒活在貧民窟下等人中間的少爺。
他哪裡知道民間疾苦?最多從別人口中聽說。
也就只有聽說了。
因此,冷客中一眼看中了林玉碎,再沒選其他的僕從侍候,仿佛拋出繡球就一心一意的大家閨秀,不肯多說一句話,不肯多走一步路。
林玉碎說出名字,冷客中還有些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
「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好?」
林玉碎問。
「沒有什麼不好,」冷客中含笑道,「只是沒想到你這樣的人,連名字也如此——」
他頓了頓,沒說完,不知道後半句是無情無義還是冷心冷氣。
之後便是日常相處,冷客中家裡有錢,可以揮霍,年紀不大,手裡多少經過的錢都不數,偶爾賞賜給林玉碎一點金銀珠寶,林玉碎拿出去換了,養活外面的一群乞丐,居然也綽綽有餘。
那戶人家見林玉碎和少爺年紀相仿,就讓他當個伴讀,又因為少爺年紀小,不急著讀書,就只讓林玉碎時刻跟著,要他小心侍奉。
冷客中剛開始還十分關注林玉碎,擔心他進來是另有所圖,沒過兩天,冷客中自己忍不住,恢復本性,又吵又鬧,又跳又笑,玩得十分盡興,只在玩夠了之後才記得自己身邊最近多了一個人,勉強看林玉碎一眼,以為林玉碎必定身體虛弱,疲憊不堪了。
沒想到,冷客中看見林玉碎筆直地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冷如冬雪,正巧不遠處有一枝斜斜的翠竹從土裡長出來,二者交相輝映,一時間倒讓冷客中不知道應該先看竹子還是先看人,越發覺得,那人如翠竹,翠竹似乎妙人。
冷客中收回目光,心中怦怦亂跳,呼出一口氣,有些臉紅,只能說服自己是冬日運動後微微發熱而已。
其實他心底清楚,任憑是誰見了這樣的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他只不過是再正常沒有的一個被驚艷的路人。
回去的路上,走得快了一些,冷客中擔心林玉碎跟不上,轉頭去看,看見林玉碎正站在不遠處滿臉無辜地望著他,一咬牙,轉頭走得更快了,他就多餘擔心林玉碎,他早該知道,林玉碎的體力比他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