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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二公子苦笑道:「大人真是,說起這個,我越發要難過了。現在就想他們,等日後我家亡勢敗,恐怕還不如他們呢。」
他嘆了一口氣說:「反而不高興。」
林玉碎收回手說:「這種事確實不值得高興,是我不好,說起這些,惹得你心緒不寧。」
梁二公子搖了搖頭:「是我自己天性如此,與旁人無關。」
他對林玉碎笑了笑,有意將眼前人和其他人區分了說:「我見大人的時候,心裡總是忍不住想,這個人真像是無所不能的。有大人在,我就心安,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大人還能這樣溫和地安慰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大人是這樣一副容貌,即使有過不去的地方,大人允許我遠遠看一眼,我就興高采烈,哪裡還顧得上難過的事情?再睡一覺,什麼悲傷心情都得煙消雲散才是。這全是大人的好處。要是沒有大人的福澤庇佑,我才過不下去呢。
雖然大人安慰的話或許比不過長袖善舞的旁人,但大人在我眼前,就是最好的安慰了。我又怎麼敢怎麼能奢望大人還為我耗費心神?若大人為我用了本要做其他事情的時間,反而是我的不是了。我該對大人賠禮道歉,說起來,今日族長說了那許多,我還沒開口。
今晚大人願意聽我說話,我連道歉也一併補上,還請大人不要見怪,原諒我之前沒說出來。」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
梁二公子望著林玉碎說:「請大人寬恕我從前一葉障目冒犯之罪。」
他說著,起身就要對著林玉碎跪下去,眼看著一時攔不住就要磕頭。
林玉碎拉住他,將他往上扯了扯,笑道:「何必如此?說得好好的,突然就這樣。幸好我沒睡著,不然一睜眼看見你來了,還得嚇一跳。」
梁二公子頓了頓,順著林玉碎拉住他的力氣站起身來,又坐在了林玉碎對面的小凳子上,臉頰微微發紅,心臟比平時跳得更快,他越發緊張地說:「大人龍威虎膽,怎麼會因為我而嚇到?」
他突然笑道:「只怕是我形容醜陋不堪入目,才叫大人這麼反應,下次見面,我要記得戴上帽子幕簾了。」
這是玩笑話。
林玉碎聽出來,笑道:「你比我更會說笑話。」
梁二公子望著林玉碎笑道:「大人願意聽,就算我說得好了。我還怕大人聽不明白,要怪我呢。」
林玉碎搖了搖頭:「你呀你呀。」
梁二公子就只是望著林玉碎笑:「大人的脾氣也比旁人更好些。真是高興。我從前在家裡,還沒有這麼高興過呢。」
林玉碎便問:「你往常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呢?」
梁二公子笑道:「哎呀,在家裡,還能做什麼呢?晚上這個時候都睡著了。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但也懶得起來,不然就去做事,我雖然不是族長,沒有那麼忙,可是,家裡都歸我管,也不是便宜的好差事。」
林玉碎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梁二公子略一猶豫就接了,用水潤了潤喉嚨,接著對林玉碎說:「管得太寬鬆了,下人們就不服,要鬧起來,做事只管收錢,卻不管做好,偏要欺負主子好性子。管得太嚴厲了,他們私下就要罵起來,什麼難聽說什麼,白天拿水一抹臉又換了一副表情,好像——」
他頓了頓,笑模樣漸漸散了,嚴肅起來,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低聲說:「好像連他們的心腸都換了一副,你要是這個時候去找他們的麻煩,反而是自己的不是了,他們一推四五六,說得好乾淨,要是答不上來,他們不僅背地裡說不好,表面上也要罵起來。」
梁二公子握緊了手中的茶杯,猛地冷笑道:「或是指桑罵槐說沒有能力還偏要多管閒事,或是乾脆叉著腰吵嚷起來說沒錢還心大,對著丫鬟小廝說這樣的話,實際上,那些老嬤嬤老太爺是在對著他們後面的主子說!可不就是在說我嗎?那一家子裡也只有我在頭面上管他們。
再不然,他們就興起外面學回來的壞事,當自己是皇帝底下的人,要搞清君側。
說得冠冕堂皇,十分好聽,什麼我們是為了主子好,什麼我們都是為了你著想絕不會害你,什麼我們為這個家掏心掏肺還不得好處,如今更是被人輕狂起來羞辱了,活不下去了,非要將主子身邊可惡的傢伙揪出來才能罷休!
還不是耀武揚威,仗著自己有兩分年紀輩數就得理不饒人,他們要是失了勢力,被牆倒眾人推,一點也不稀奇,只是那一天還不知道要我等多久去。一想到那種好時候遠得很,我就難過。實在高興不起來。如有失態,請大人恕罪。」
他說話看起來咬牙切齒的。
林玉碎望著他,突然笑了一下,笑他面對這些雜亂的家事的時候也會如此憤怒,偏還記得請罪,看起來有點可愛,說他氣得神志不清,他記得請罪,說他十分冷靜,他的臉都快氣紅了,要是當個煙囪,他現在就得往上冒煙,一簇一簇往外噴的那種,激動溢於言表了。
梁二公子就愣住了,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林玉碎,表情是迷茫而無措的。他好像清晨森林裡迷路的袍子。林玉碎望著他,他就往回想,以為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但是沒有想起來,便癟了癟嘴,有點委屈似的模樣,又像個找不到糖果而將要哭泣的小孩子了。
林玉碎伸出手拉住他,拍拍他的手背說:「別跟他們計較,氣壞了你自己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