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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碎說:「你之前為什麼阻止我?」
珍珠腦子裡面是一團漿糊了,他嘀嘀咕咕說:「什麼?我不記得了。」
林玉碎笑道:「剛剛發生的事情,怎麼就不記得了?你的記性這麼不大好嗎?」
珍珠又感受到了那種呼吸時候胸膛被大石頭壓住的克制緊張,仿佛自己即將踏入死亡的深淵。
他害怕地回答:「是啊,不好。」
林玉碎說:「奇怪,你之前在那麼多人面前都不害怕,到了我面前,就單獨這樣,難道之前你看著我,想到的是別人?你在想誰?」
「沒有。」
珍珠低聲說:「我不敢,我怎麼會?在大人面前,誰也不能分心。大人不必這樣,我並沒有。」
他說起來像是胡言亂語。
林玉碎起身道:「那我們來談點別的吧。」
他說著,給珍珠倒了一杯水。
珍珠有點緊張地伸手接了過去,水杯是溫熱的,水是溫吞得叫人有些恨不得自己原地發狂的,連垂下眼的影子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某種夢中的拓印。
林玉碎坐在他對面說:「你家裡開酒廠,你知道怎麼製作毒藥嗎?」
珍珠小聲地回答:「知道。」
他喝了一點點水,臉上微微發紅,又很快慘白下去。
林玉碎問:「你給過他們毒藥嗎?」
珍珠說:「……沒有。」
他搖了搖頭又說:「沒有。」
那就是有了。
林玉碎看著他:「你知道那些毒藥被用在什麼地方了嗎?」
珍珠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垂下眼去,盡力不讓自己喃喃自語重複剛才的回答。
但他的樣子很明白了,他知道,但他不那麼清楚。
林玉碎問:「你知道毒發以後是什麼樣子?」
珍珠低聲說:「吐血,如果不及時處理就會吐血而亡。」
林玉碎點頭:「多謝你,原來還能說出這個。」
珍珠不說話了。
林玉碎說:「他們能給你什麼?」
珍珠小聲說:「他們會一把火燒了那些酒,叫我破產,然後,死無葬身之地。」
林玉碎瞭然:「他們威脅你,還為難你,該不會之前在宴席上也是他們故意讓你出來幫忙給他們解除危機圍困然後笑吟吟地看著你跟著我走了吧?」
林玉碎笑道:「這算什麼,他們用你對付我,卻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什麼事情都做過了,表面上看還是一池靜水,好像不查就等於沒有,你真的甘心被他們這樣當作刀子捅向敵人嗎?他們會對付你,可你是他們的人,他們給過你多少錢?讓你這樣賣命。」
林玉碎猜了兩個數都不正確,珍珠在搖了搖頭之後,猶豫半晌,低聲說:「比所有人都知道的更少。」
他的臉突然紅了:「他們說是要給我很大一筆錢,可是,從這個人手裡到那個人手裡,最後到我的手裡,我幾乎數不清他們究竟是怎麼傳遞那筆錢的,總之,東西到了我的眼前,我仔細一看,才發現,根本就不是他們對我說的那樣!
我有去找過他們對峙,但我敗下陣來了,因為他們對我說,錢是已經給了你的,你要是不聽話,就對外說你欠債,你要是不肯就範,我們就去找你家的其他人,他們肯定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也不知道你有這樣大的窟窿,你要是不自己填坑,就讓他們給你填……
砍手看腳或者殺了,用命來還。」
珍珠深吸一口氣:「他們已經殺死了我家裡的兩個丫鬟了。或許是身體瘦弱又年紀小,被他們抓住了,逃脫不了,又聽說跟我有關係,死之前都是大肆咒罵我然後哭得撕心裂肺,但還是沒有被放過。他們對我說,那兩人到死都以為是我要殺她們。」
珍珠頓了頓,揚起臉對林玉碎笑道:「他們還說,下了地獄的鬼為了報仇也會爬回來找我算帳。我要是不想被鬼嚇得英年早逝就應該乖乖聽他們的話。要為他們做馬前卒,要給他們找毒藥,要給他們的宴飲提供酒水,還得每次都免費。我要瘋了。我家的廠子再大也不能這樣。」
他一眨眼間忽然就落下淚來:「等我窮到頭了,也就該死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就算是死了,也心不甘情不願,還會背上一筆還不清楚的債務,在我死後轉交給其他人,讓他們繼續為這些人當牛做馬,他們在活著的時候會咒罵我,就像那兩個死去的丫鬟,死了還會找我麻煩。
就像他們對我日復一日說出來的那樣。
我就算是死了,也是冤死鬼,就算是死了,也是背著惡毒的名聲,連累旁人,死無葬身之地。
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有什麼意思呢?
大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說話的時候,低下頭去,眼淚就掉得更多了,一點一點落在地面上,像是異常的局部小雨。
地面有荷葉蜻蜓的花紋,他的眼淚掉下去,落在荷葉邊,又落在蜻蜓的頭上,一片都是濕漉漉的。
他擦了一把眼淚,又想用袖子去擦地板。
林玉碎拉住他:「這邊有一塊帕子,你要是非得現在擦地板,用這個,別糟蹋了你的衣服,袖子也是昂貴的料子。」
要是弄髒了,還是洗衣服的人遭罪。
珍珠又哭起來,擦了一把眼淚,紅腫著眼睛,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接過帕子,低下頭去,仿佛想借著陰影和頭髮掩蓋自己的表情和眼淚,但是沒有遮住,地面的水漬更多了,不過,他拿著帕子,仔仔細細擦地板,那些眼淚,最後還是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