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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碎怒氣沖沖走過去。
站在水潭邊居高臨下嘲笑白化病的學生頓時作鳥獸散。
林玉碎對水裡的白化病伸出手,白化病勉強從水裡爬了出來,躺在地上喘氣,滿臉都是水珠,似乎睜不開眼睛,身上的衣服又多了一疊黑色腳印,顯然,腳印是今天的。
白化病聲音虛弱沙啞地問:「你都聽見了?」
「什麼?」
「他們打我罵我,要我給錢,我沒錢,他們要我去死,又不肯讓我真的死,因為不想背上殺人罪名,昨天是這樣,今天是這樣,以前以後都是這樣。只有你在面前的時候不是。但這有什麼用處呢?你總有一天不能在我眼前。我早晚會死在他們手裡。死後也被嘲笑。」
白化病從地上起來,衣服濕透了,頭髮一縷一縷的,低著頭,抱著膝蓋,縮成一團,聲音漸漸弱小,好似喃喃自語。
林玉碎嘆氣,蹲在他面前,伸出手將他擋在額頭眼睛的頭髮撩開,認真地看著他說:「沒關係,你可以跟在我身邊,我保護你。」
白化病冷笑道:「大言不慚。」
林玉碎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輕聲說:「你可以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他對白化病笑了笑。
白化病瞪大眼睛愣住了,轉過頭去,咬牙切齒心想,你知道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林玉碎說:「你可以告訴我。」
白化病哼了一聲:「你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僕人,用什麼保護我?」
「昨天你不是都看見了?我有的是兄弟,保護一個人還不算難事。」
林玉碎輕聲笑道。
白化病臉上漸漸泛紅,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氣惱,心想,難道你是在對我炫耀嗎?我要嫉妒了!
林玉碎站起身來,對他伸出手說:「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去換身衣服。」
白化病幾乎沒有猶豫。
第45章
林玉碎握著冰涼的手將人從地上拉起來, 含笑道:「言不由衷啊……」
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臉去,但沒反駁。
「你叫什麼名字?」
「白化病,父親姓白, 母親取名, 說是逢凶化吉,有病去病, 就成了這個名字。」
白化病說起名字, 似乎打開了話匣子, 順口將自己的身世都對林玉碎說了。
生父早死, 母親改嫁, 有了繼父就有繼母, 雖然生母還是生母,但自從生母加入繼父家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母親百般討好繼父,完全將他拋之腦後,繼父看他像看個買禮物被店家強行贈送的小玩意,有時候又會像逗弄小黃鴨似的問他兩句話,說是查功課或者培養子嗣。
實際上, 他們心知肚明, 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繼父對他比對不怎麼喜歡的母親更敷衍, 大多數時候都是踢皮球,從這裡踢到那邊, 再踢回來, 無法把白化病趕出家門, 母親總是十分煩惱, 每當看見白化病一動不動罰站似的立在牆角, 雖然不一定對他發脾氣,卻總是會嘆氣,喃喃自語一些老生常談。
「你要是沒出生就好了。」
「你要是跟著你那個沒福氣的爹早點死了就好了。」
「你要是死在半路多好啊,病死也可以,怎麼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呢?」
白化病不是聾子,沒法裝作聽不見,他就只能低著頭,掩蓋臉上的嘲諷。
還有一點眼睛裡時常過於明顯而無法隱藏的悲哀,他們都說那是自怨自艾,就是因為他總這樣才不招人喜歡,就是因為他想太多他才會不高興,就是因為他的錯他才會流落到這種地步,他們總是這麼說,好像說的次數多了,就會變成現實,他無法反駁也無法反抗。
他不喜歡。
他討厭他們。
討厭所有人。
世界就是這樣對待他的。
他不後悔。憑什麼那些人可以對他做一切噁心的事情,他卻不能如法炮製?因為他是個好人?他又不是。因為他軟弱可欺?他以為不是。因為他可笑可憐?可惜從前並沒有一個人可憐他,倒是許多人都嘲笑他,足以證明,他確實可笑。奢望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白化病看著林玉碎,有些恍惚。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錯覺,林玉碎其實是天上落下來的神仙,救他的命,救他的可憐可悲。
或許是一個夢。
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不自知地在臉上扯出一個古怪的笑。
林玉碎挑了挑眉:「怎麼?」
白化病回過神來:「沒事。」
他搖了搖頭,林玉碎也不多問,起身道:「少爺應該在找我,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白化病點了點頭,沒有挽留,林玉碎開門出去,門扇開合之間,天光乍現,白化病躲在陰影籠罩的角落眯了眯眼睛,總覺得外面的光亮得刺眼,像是一把刀要挖開他的眼睛。
但他還是出去了。
林玉碎也在外面。
白化病眨了眨眼睛,遠遠看著林玉碎,渾渾僵僵的,突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有些緊張。
他小心翼翼靠近了林玉碎,就像寵物兔靠近鋒利的捕獸夾,鼻尖縈繞著血腥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這個人,他把我悲慘的過去都看光了,我在他眼裡,是不是只剩下可憐?只會哭啊。那也太廢了。
林玉碎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想,如果每天都能看見這樣一個朋友,事情也不算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