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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近在眼前的貴族是林玉碎,他必然奮不顧身,若能得到注意,更是死而無憾。
他從前不在乎自己身份低微相貌粗鄙,無所事事樂得自由自在,遲鈍笨拙不必巧言令色。
可見到了林玉碎,他一下子自慚形穢起來,地下的泥見了天上的雲,飛鳥見了茂密叢林,小魚見了大海,星月見了太陽,此前經年,竟比不過這一日,驚鴻一瞥遠勝千萬,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他不明白林玉碎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麼好,但他有些惶恐,不是下級對上級突如其來的看重而誠惶誠恐,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又擔心稻草不能救命的驚慌失措,是輕生之人跳崖的前一刻突然被拉住,貪戀溫暖轉瞬成空而心驚肉跳的惶恐不安。
林玉碎收回手去,將帕子摺疊了兩下,輕輕給小童擦了一點懸在下巴的淚珠,小童渾身上下都僵硬得仿佛木頭,林玉碎將帕子再次遞給他:「送給你了,且收下吧。」
小童眨了眨眼睛,卡頓地抬起手來,接過了那塊帕子,但有些顫抖地低聲問:「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拿客人的東西,但客人要送給他,他也不能不收,更何況客人是林玉碎。
他不是不願意收下,他是擔心收得太快會被當成不講禮數的變態,心思流露,嚇壞客人。
林玉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妨事,我不至於連一塊帕子都吝嗇。」
小童被林玉碎拍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差點一頭栽倒,撞到水桶裡面去。
冷水從桶里濺出來,飛到小童的臉頰上,順著皮膚滑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童似乎嗅到了一點水珠里來自對面的香氣,臉色騰地一下就漲紅了,手忙腳亂伸手撐住地板,勉強用低頭跪姿穩住身體,有些慌亂又急躁地隨手擦了臉,避免自己露怯。
「你還好?」
林玉碎伸手虛扶了一下,連衣服也沒有碰到,有些疑惑地打量小童。
小童連連搖頭,直起身來,伸出手就要往水桶里去撈帕子,迅速回答:「我很好。」
林玉碎攔住他:「你的袖子還沒捲起來。」
小童一怔,點了點頭,垂著眼將自己的袖子擼上去,袖子很快又滑落,眼看著要全都泡在水裡,變成濕漉漉的樣子。
林玉碎伸出手給他將袖子摺疊了往上卡住。
小童動也不敢動,心臟劇烈跳動,從沒這麼緊張過,手不知道放在哪裡,眼睛都快紅了。
林玉碎收回手,往後退了一點,看著他問:「你覺得合適嗎?」
小童眨了眨眼睛,慢半拍笑道:「合適。」
他低聲說:「客人給我的,怎麼會有不合適?」
林玉碎沒聽懂,不過看他擰擦地板的帕子十分豪放,再往後退了一段,拍拍衣服,站起身來,對著門外的光看了一下自己,果不其然,被水弄髒了一點,不是很要緊,但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小童低著頭在那邊擦了地板,擰乾帕子,理了理衣服,提著水桶就要出去,一抬頭看見林玉碎正在檢查衣服,頓時十分緊張地靠近了問:「是有什麼不妥?」
林玉碎揮了揮手:「沒事,只是沾了點水。」
小童連忙蹲下去檢查,滿心懊悔:「對不起。」
林玉碎說:「沒關係,你起來吧。」
小童起身提起水桶說:「不遠處就是換衣間,客人可以過去休息一下,等我處理了這些再出來也不遲。」
林玉碎嘆氣:「我沒有帶衣服,進去也不能換,不如跟著你,也許幫得上忙。」
小童驚得睜了睜眼睛:「我怎麼敢讓客人幫忙?」
他搖了搖頭:「客人要跟我走就小心腳下,我會儘快。」
林玉碎點了點頭:「多謝。」
「無事。」
小童說完這話,就盡力不去看林玉碎,一心只處理屋房大交給他的事情,打掃了地板之後,出去放下水桶,晾好帕子,洗了手就換衣服,換衣服的時候突然看見有一套之前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新衣服,眼前一亮。
他開了門對林玉碎招手:「客人?」
林玉碎靠近,小童眨巴著眼睛將那套衣服遞給林玉碎問:「客人看這身衣服能穿嗎?」
林玉碎接過衣服,有些疑惑:「可以。」
他看著衣服笑道:「布料不錯,花紋簡單不失雅致,顏色也好,很漂亮的東西。」
小童聽見林玉碎誇讚自己的衣服,就好像自己得到了誇獎,十分高興,臉頰紅撲撲的,眨巴著眼睛小聲問:「客人要不要試一試?」
他怕誤會,連忙解釋:「這是我沒有穿過的,客人可以就在這裡換了,等會穿這個出去,換下來的衣服,客人要是不介意就交給我,我拿去洗了,等晾乾再送還。」
林玉碎略一猶豫:「好吧。」
他換了衣服走出來,小童一時間連眼睛也挪不開,喃喃道:「不落凡俗,正該如此。」
若春來寒意料峭,百花爭艷,想百花不如一人,不嬌不媚,不卑不亢,正邪競妒,華彩異常,好似遠處天邊也飄來仙樂,緩歌縵舞,無可比擬,就是粗布麻衣裹身也必然難掩姿容出塵,如芳如雪,如夢如幻,真箇仿佛不在人間了。
林玉碎拍拍衣服問:「有什麼不對?」
小童緩緩搖了搖頭,垂下眼去,低聲說:「我這就去廚房燒水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