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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對柳雲的阻攔視而不見,一副豁出命也要說完的架勢,她沉了口氣,接著道,「沈大人,沈小姐!我們娘娘習慣了咬碎牙往肚子裡吞,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見不得,算是奴婢求您了,您真有什麼氣朝奴婢撒,我們這壽康宮太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以後就...」
「啪!」
瑞雪的話音未落,柳雲強撐起身子,抬手落下一道耳光。
病中的人,力道不重,但這是瑞雪第一次被打,她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
「娘娘?」
柳雲眸中寒光簌簌,眉眼顯得有些陰沉,她有些喘,故而肩膀起伏明顯,語氣卻很輕。
「瑞雪,你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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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章跌坐在地,直到瑞雪出去罰跪,她也許久沒有動彈。
一開始是因為那鑽心的疼痛,之後,則是因為瑞雪那番忠心耿耿的控訴。
沈月章不是會受氣的人,她緩過那陣疼痛,甚至下意識就是把對方也推倒在地。
可等她緩過來的時候,瑞雪已經「撲通」跪下來,她聽了幾句下來,更覺得荒謬。
太荒謬了不是嗎?她被當著柳雲的面,指責自己不懷好意,想要還柳雲毒發!
哈!
她真的...想不明白。
瑞雪說,柳雲一見她就會毒發,還說是因為自己惹她生氣!
這有什麼根據?
這一個月下來,她也就在馬車上親了柳雲那次才把人惹生氣,可那次也沒像現在這樣啊!
要是說自己從牆上掉下來那次勉強也算,那她也就認了。
可這次呢?她做什麼了?
是柳雲讓她做女官,她做了。
是皇帝讓她去追欠款,她追了。
如今她已經催動了江家,她明明把這件差事做的很好,她只是興致勃勃來找柳雲...
柳雲不是應該替自己高興嗎?沈月章想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麼是自己的錯?柳雲毒發的緣由又怎麼會賴在她的頭上?
若是換了從前,對別人這種荒謬又沒有道理的指責,沈月章是不會掛在心上的,不僅不會放在心上,她連和對方起口角都覺得浪費口舌。
可柳雲那疾言厲色的態度又不得不讓沈月章懷疑——她從沒見柳雲流露出這樣的神色,而這只能再一次證明,她和柳雲早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朝夕相處、了解至深的夥伴了!
沈月章看不懂她的開心與否、看不懂一個玩笑的親吻為何叫她勃然大怒、更看不懂她如今的重重心事。
比之自己,瑞雪顯然才是如今對柳雲了解至深的人。
而沈月章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認識到兩個人有過六年的分隔,這分隔讓她不由得更加相信瑞雪,相信那個對柳雲更加了解的人——是她害得柳雲屢屢毒發。
這份懷疑和認知更叫她無從辯駁,她擔了罪名,心中愧疚又茫然。
外頭傳來瑞雪「撲通」跪下的聲音,膝蓋和青磚狠狠一碰,聽的人牙根發酸,柳雲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後頸,拇指摩挲揉按著耳後的髮際。
「過來。」
柳雲的聲音很清,像是山澗初化的雪水,有點涼,但並不刺骨,還帶著份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聽起來竟然叫人分不出這是句詢問還是命令。
沈月章抬頭看她,可一見到柳雲,那被沈月章忽略的委屈就立馬占據了上風。
她眼睛裡滿是無助,只來得及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眼眶就先紅了。
沈月章立馬緊抿著唇,下巴顫抖的厲害,她鼻腔里發酸,只努力睜大眼睛,不叫眼淚滾落下來。
她沒什麼拒絕的湊到椅子裡坐下,埋頭在柳雲的肩窩,眼淚也終於噼里啪啦地掉下。
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小孩兒終於見到了靠山,沈月章抽抽噎噎的抱緊了柳雲,磕磕絆絆地,「你的,毒,是,是我?」
「不是。」柳雲輕拍著沈月章後背,語氣篤定又溫和,似乎還笑了一聲,「病情難辨,瑞雪只是著急,所以朝你撒氣。」
柳雲微微偏頭,唇瓣若有似無地落在沈月章頭頂。
沈月章頭上的官帽早在進殿時就摘下了,如今柔軟的發間一股髮油的甜香。
那股甜香隨著沈月章抽噎的動作,忽遠又忽近地吻上柳雲的唇面,柳雲的睫羽微顫,帶著幾分竊來的暗喜。
窗外,最後一抹夕陽燃燒殆盡,煙青色的天際逐漸蔓延開來,還未掌燈的宮殿裡,緋紅的官袍逐漸和柳雲的暗紅融為一體。
柳雲脖頸處濕潤的厲害,她幾不可聞地喟嘆一聲,收緊了幾分手臂。
「與你無關,不必多想。」
是自己心悅於她,此事,本就於她無關。
沈月章似乎模模糊糊應了一聲,也不知信了多少,但也收緊了手臂,說出的話卻是,「我想,回家了。」
她今日實在難過又可憐,原本是帶著好事,歡歡喜喜進宮來的,哪成想最後落得這般?
她像是落了水的小狗,落魄又不由得叫人又愛又憐,柳雲捨不得放走,沈月章見她不答,以為她沒聽清,扯了扯她的衣衫,抬起頭,露出濕漉漉的臉。
那雙一貫明媚帶笑的眼睛又紅又腫,沈月章又道,「我,我想,回家!」
她眸子裡滿是受到了驚嚇的不安,或許回家於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去處,可見不到這副模樣還則罷了,如今這張臉近在眼前、近在懷中,柳雲又如何情願剝離這份柔軟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