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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雲的腳步很輕,但還不至於聽不見,更何況她本來也沒打算悄悄的走。
床上的沈月章聽見動靜,一臉狐疑地看向對面。
只見柳雲掛好了披風,又走到桌子邊,從食盒裡端出一碗醒酒湯,相當熟稔的坐在床邊。
沈月章瞥了眼那白瓷小碗裡酸苦的醒酒湯,隨後蹬了鞋子,靠在身後的牆上。
「太后娘娘什麼時候還添了夢遊的毛病,大晚上的不睡覺,跑這兒嚇唬人?」
柳雲沒搭理她的陰陽怪氣,把那巴掌大的小碗往沈月章手裡遞了遞。
「醒酒湯,先喝了。」
沈月章聳了聳鼻子,被三分酒氣熏蒸起來的熾熱上頭,「我用不著,太后還是把它送到用得著的人那吧」她邊說邊低頭扯著外衫,催促道,「臣女要休息了。」
她三兩下扯掉了自己的外衫,在手掌間團成一團,然後跪趴在床鋪邊上,一手扶著床鋪,一手舉起那一團衣物,瞄準黃花梨的衣架,用力擲了出去。
沈月章力氣不小,瞄得還准,奈何衣服太輕,在半途就輕飄飄的散開掉落在地。
不過她雖然沒把衣服丟出去,卻差點把自己丟出去!
跪趴在床邊的姿勢重心不穩,沈月章的身體維持著這姿勢直直的往外傾倒,柳雲見怪不怪的伸臂攔住肩膀,稍稍用力,沈月章就一骨碌仰躺回床鋪間。
「你先喝了,喝完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沈月章充耳不聞地扯過身.下錦被,把整個腦袋都罩住。
隔著錦被,聲音悶悶的。
「要喝你喝,我不聽!」
柳云:「......」
柳雲深吸口氣壓下了心口升起的薄怒,語氣儘量平和柔緩道,「明日就是秀女正式入宮的日子,你須搬去鳳藻宮和她們同住三日,這三日內會有嬤嬤教授規矩,之後參加初考。」
「初考結束你便能直接回家,為顯此次初考鄭重,考試名次會在殿試結束當天,同此次的科考前三甲一同公布,日子是在下個月初,屆時陛下也會為你挑個戶部的職。」
「你要做的,便是先過了三日後的初考,然後在名次公布之前,先勸動你外祖父,只要霍太師肯鬆口,之後要帳的活兒便可輕鬆許多。」
「明日你離宮之前,我會給你一張單子,你照著單子上的順序去要帳,等妥妥貼貼辦完這件事,你就...」
柳雲的聲音低下來,沈月章就怎麼樣,在她唇齒間戛然而止。
沈月章從被子裡探出來,回頭看向柳雲,
只見岑寂的夜色下,柳雲單薄的身子側坐床邊,從沈月章的角度只能看見她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窗外的光太過稀薄,透過樹影再投過窗子,便只剩為數不多的淡淡一層,攏在那張線條分明的側臉上——像是從仕女圖上脫下來的畫。
蒼然的、冷寂的、淒清的。
沈月章眨眨眼,鼻尖淡淡縈繞著著的安神香讓她打了個哈欠,眼睛瞬時積了些晶亮,水汪汪的。
她追問,「我就怎麼樣?」
柳雲像是回過了神,她的視線從面前那虛無的一點挪開,低頭的一瞬立馬多了幾分紅塵之間的人氣似的。
她輕笑一聲,「你喝了這碗醒酒湯我就告訴你。」
沈月章「......」
沈月章到底奪過了那隻碗,灌了一口,又酸又辣。
她勉強咽下去,「喝完了,你說吧。」
柳雲看著碗裡剩了多半的點點水光,目光無奈,但到底沒再說什麼。
昏昏夜色之中,那隻素白如玉的手捏著同樣瓷白的湯勺,朝沈月章招了招。
沈月章猶疑片刻,把耳朵遞過去。
柳雲微涼的氣息撲在耳畔和頸側。
「把這件事做的妥妥貼貼之後,你就...自由了!」
她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氣聲說出來的,語氣裡帶著點沈月章聽不懂的感慨。
沈月章後退兩分,一臉狐疑地看著柳雲。
她一沒入宮為妃,二沒嫁人,雖然她爹催的著急,可這事兒還遠得很,她哪裡不自由了?
更別說什麼還要做好這件事才能自由,她本來就自由自在的很啊!
黑暗之中,唯有柳雲的那雙眼睛之中有著點點微茫,沈月章在那閃爍的微茫里看見了得逞,口腔里的酸辣還強烈存在,沈月章漸漸回過味來,隨即一臉惱怒的把湯碗往床頭的柜子上一摔。
「哐當」一聲,沈月章動靜極大的鑽回被子裡。
她背對著床沿,沒什麼好氣兒的,「太后娘娘是白日裡還沒忙夠?眼看四更天了,娘娘還不去歇著?」
「自然忙夠了。」
她像是聽不出沈月章的逐客令,神色一松,心中又默默補充道,忙完了自然是要歇歇的,只是於她而言,睡覺不是歇歇的法子。
她回頭瞧著床上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視線如有實質一般,叫沈月章如芒在背的。
「娘娘的正殿出門左手邊!」
「不急。」柳雲把玩著手裡的湯勺,「哀家聽宮女說,白日裡小姐被嚇著了,哀家親自來瞧瞧,也好知道哀家這壽康宮,還有什麼東西還能嚇著你!」
柳雲並不相信瑞雪說得「沈家小姐嚇得跌坐在地」那套說法。
沈月章走路號稱「平地一聲雷」——平地走路都能摔得雷霆萬鈞,更別說過個門檻了!
她摔倒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況且,她也從來沒什麼怕的。